千秋爾到達丹楓時,已是黃昏。
彼時花轎正至段府門口,身如玉樹的喜服少年站在轎前,微垂額,向轎簾中伸去自己修長漂亮的手。
“太好了,太好了,趕上了!”一道氣喘籲籲的歡呼響起。
人歡馬叫,鼓樂喧天,千秋爾這一聲算不得響亮,然而,段淩霄就是自嘈雜中聽見了。
他伸出的指尖微滞,睫毛上掀的瞬間,心尖好似也順着這微小的動作,掀起浪潮。
——他已經,好久沒見她。
段淩霄側身望去。
長道兩邊擠滿看熱鬧的百姓,青石闆路上兩匹駿馬奔馳而來,稍在前的那匹坐個英氣秀麗的少年。
少年頭戴姜黃色瓜皮小帽,一條發辮黑亮滾粗,随着策馬的動作飛揚下落,很是歡快,她身着黃裙配了個銀白馬甲,馬甲領口一圈雪白絨毛,簇擁着她那張清麗的鵝蛋面。
冬日黃昏,夕陽斜垂,灰蒙蒙的天際下,她笑得眉眼彎彎。
段淩霄緩慢眨了眨眼,有股涼風溜過睫毛下,讓他忽覺眼眶濕潤,他心緒恍惚将視線旁移,看她身後遠處有座筆直渺茫的松林,金日正在其間沉淪。
——那輪如火燃燒的金紅,曾與她在山道飛奔的時光,一去不複返了。
段臨仙的指尖搭上他手心。
段淩霄冷淡瞥過千秋爾的臉,回過身,握住此刻與他相握的那隻手,在鑼鼓喧天,賓客歡聲中,牽着新娘走進府宅。
千秋爾坐在馬上,睜大烏溜溜的眼,笑盈盈跟随衆人鼓掌。
“爾爾。”陸歧真策馬來到她身旁,“看看卷軸是否有變?”
“哦,對!”千秋爾忙掏出卷軸,展開一看,當初的契約仍原樣留存,隻字未改,她眨眨眼,“看來要等到拜堂?”
陸歧真輕“嗯”了聲,看向人群中兩抹并肩進門的紅影,道:“段少俠似乎消瘦許多。”
“為了成婚保持好身材吧!”千秋爾不以為意,重新收起卷軸。
陸歧真聞言失笑,又瞧了眼那紅衣少年。
——看來,為了成婚,他還特意留了黑眼圈。
“安安,走吧!”千秋爾翻身下馬,拿着火紅的請帖,門口立刻跑來兩個小厮,将馬牽引栓起,領兩人進門。
千秋爾朝其中一人丢去個乾坤袋,那人笑呵呵說了幾句吉祥話後,便拿着乾坤袋去登記禮單了。
這乾坤袋裡可滿盈盈的,皆是千秋爾與陸歧真給這場婚事的禮金禮物,甚至臨到出門,千秋爾還在往裡加東西,無外乎是她研制的各種上品丹藥,這才姗姗來遲了。
畢竟段淩霄是姒坤恩人的後代,又畢竟與這小子出生入死過,如今避嫌不見,想來日後隻會漸行漸遠——那就好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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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是可憐又好笑。
段淩霄是個孤兒,段臨仙如今亦然,而兩人的父親段世忠也是無母無父白手起家的,段臨仙母親确有家人,但當年為了跟段世忠這個窮小子在一起,早與家中斷絕,随他來這陌生之地安家。
因此,段家兄妹在此,并無親人。
而段淩霄平素性情淡漠,不喜結交,段臨仙又是養在深閨中,兩人都無至交友人。
本來段淩霄是不在意所謂的冷清,可他還是問了段臨仙的意見,段臨仙仍是那句:“全憑表哥定奪。”
段淩霄想了想,還是按照尋常人家的樣子,盡量辦得熱鬧,他便在采買婚事用品時,順便宴請了城中有意願的百姓,與少量天師同門。
千秋爾與陸歧真牽手踏入段府,隻見滿院張燈結彩,沿途窗扇貼滿大紅喜字,樹梢紅燈籠高挂。
廳堂香案上紅燭燃燒,卻供奉着兩個靈位。看到這幕,人群中不少女子動容,唏噓抹淚。
千秋爾站在人群中,瞧着香案前這對出衆的年輕男女,不由掀眼看向天穹。
姒坤...是否就在天上看着這幕?
可會覺得欣慰?
“爾爾。”陸歧真順着她目光,看了眼天,“在瞧什麼。”
千秋爾沒收回目光,仍凝望暮光中的雲朵,笑道:“安安你說,這裡如此熱鬧,會否引來天上仙的注目?”
“天上仙...”陸歧真輕喃。
千秋爾轉頭,盯着他笑問:“安安可有想過飛升?”
“爾爾說笑了。”陸歧真并無遲疑,淺笑,“我不過資質平平,還是個修士,談何飛升呢?”
九州大陸,凡是人族飛升,十中有九是天師。
千秋爾垂下眼簾,無言,隻将與他相握的手攥得緊了些。
從某種程度來說,她确是個殘忍的人。她已飛升成仙過,幾乎一眼可看出何人有望成仙。陸歧真的修為不說,單是他被穢氣拖累的身體...
也許穢氣淨化後,有望飛升。但他的心...倘若一人志不在此,千秋爾不會多費口舌。
不過這些都是變數,未來還長,邊走邊瞧。
千秋爾想通後又翹起嘴角,臉頰貼着他手臂,看向拜堂完畢離去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