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為了與我一邊,而信任一隻鬼族嗎?你不會,所以,我選擇自己放了她。”千秋爾盯着他道。
段淩霄氣笑兩聲:“那為何不是你為了與我一邊,而選擇懷疑一隻鬼?”
“阿段,别告訴我你沒看出,那女鬼救了全村百姓!”
“但她也的确有一絲可能,是為了屠戮村民,她畢竟是邪物...”
“你們人族總去鑒定正邪,口口聲聲除惡揚善,又如何确認自己是那個‘正’、那個‘善’的?!”千秋爾雙眼有短瞬露出獸瞳,厲聲質問。
“我隻問你!”段淩霄壓低眉眼回視她,聲量不高,咬字極重,“鬼物食人血肉,吸人精氣,是或不是?”
“我也問你。”千秋爾朝前兩步,仰着臉與他近距離逼視過去,“若人族殘害鬼族在先,鬼族可否還手?”
段淩霄訝笑出聲,眼底布滿霜色:“你一個妖,我一個人,你我卻在這為鬼族辨黑白?千秋爾,你為了什麼。”
“隻為三千年前,妖族也被你們看做邪物!”千秋爾冷笑。
湖面涼風習習,吹得兩人發絲飛揚,相視的眼互不退讓,飽含怒意。
段淩霄咬牙:“你莫忘了,創建如今人妖和平盛世的,便是人族天師。”
“是啊,昔年段盟主滿懷熱誠踐行人妖和平之念,可惜啊,他不在世後,遍地都是你們這些滿口虛僞之詞的家夥...”
“你們你們,在你口中,我總與你對立,是嗎?!”段淩霄先前壓抑的心緒,終于被她這一聲聲激怒,高聲吼道。
千秋爾愣住,緩慢眨眨眼。
面前少年眼角隐有細淚,線條鋒利的眼睑微紅,滿眼的怒氣卻不抵那細碎的晶瑩,他深深吸口氣,轉身背朝她。
千秋爾垂下眼,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就在心底窩了團無名火,竟将眼前這人當做那群烏合之衆的具象去斥罵了。
可是...阿段才不是那群人,雖然他...也有自己的狹隘。
千秋爾臉頰微微泛紅。
說到底她是成過仙的,其實早該放下人妖兩族的過往。可見這一日身在凡塵,沾染習氣妄念,心緒便不知覺濁了一分啊。
“咳,阿段。”千秋爾撓撓臉,語氣飄忽,“看菜吃飯,相體裁衣,咱們該看事辦事,不可一概而論去定罪,方才是我說話沖了。”
段淩霄不言不語。
千秋爾戳戳他後背:“阿段?”
少年一身黑衣,背影挺拔,還是沒出聲。
又不止自己一個犯了錯,他憑甚拿喬!千秋爾皺眉,食指一個勁戳他後背,啄木鳥一般:“阿段段段段段段段,姓段的!”
段淩霄側過頭,少年額發黑而輕,壓在深邃的眉眼上,眼神似怨非怨:“千秋爾,你...真的...”
他思忖該如何譴責她,想了想道,“你真的很會惹人生氣。”
千秋爾雙唇一抿憋住笑,蓦然想起他從前壓不住火氣要罵她,憋了半天也是蹦出這麼單薄、毫無殺傷力的一句。
她踮起腳,一拍他肩膀,口吻爽氣道:“可憐的孩子,不會吵架多吃虧啊,下次我來教你怎麼罵我!”
段淩霄眼皮抽動看她一眼,朝草坡走去:“該趕路了。”
這短短幾日冷戰一路,吵了兩次,他可真是快受不了了。段淩霄捂住心口平複殘餘的憤懑,又嫌棄地摸了摸潮濕的眼。
“誰在用你的眼睛掉淚?”千秋爾好奇看過來,從他身後探出頭問。
段淩霄頓時耳紅,表情卻是冷厲的:“你才掉淚了,不知是誰那些日子睡覺哭,當街舉花燈哭,還買醉趴在别人背上哭...”
“是我啊。”千秋爾認真看着他,手指自己點頭,“阿段,你忘記了嗎?是我啊。”
“.......”段淩霄沖她佩服地一拱手,闊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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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林間枯葉伶仃,光秃秃的寥落景色中,卻有一株夢幻如雲的櫻花樹盛放。樹下,楚楚抱膝倚靠樹幹,凝望幾無人蹤的樹林發呆。
她與鶴商寒已去過五六家學堂,可無一家願意收女子為徒。楚楚對此有預料,隻一點點的失落,更多是...一份複雜的欣喜。
——那就代表,還能在大人身邊呆上一陣。
她知曉自己必須與鶴商寒分開,可這份必須,因為外界限制而被拖延時,她可以毫無愧疚地放松。
片刻後,楚楚輕輕擡起眼,朝樹上看去。
粉白成團的花樹間,一襲白衣的男子背對她,支着頭側躺而卧,銀發如水,隻發尾以冰色綢帶随意系住,不少碎發飄揚,如一蓬蓬月色。
哪怕看不到那張臉,單是這從容疏冷的氣度,楚楚都想感歎:大人應該很好看。
“咕——咕——”一道清悶的叫聲響起,楚楚擡手按上肚皮,仰頭喊道,“大人,我去捉魚吃。”
不管他有無聽到,她都會說一聲。
楚楚早已習慣鶴商寒甚少回應,跳起身自顧奔入林間,去尋不遠處的小河。她這才到河邊,就見個老翁踩在小舟上,身披蓑衣,提着魚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