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爾聽到這句斷喝,目光恍惚,凝望對面的段淩霄。
那如出一轍,恨鐵不成鋼的責罵,以及……同樣沖她面門而來的劍氣——
執迷嗎。
金鼎被劍氣擊飛,嗡鳴回旋,随着嘯風飛空。
千秋爾想,到底如何算作執迷。
一顆心所捍衛的信念,如何經過千萬世人的眼去審視——衆說紛纭裡,她隻能遵循内心的呼喚。
三隻金鼎被擊飛,劍氣無礙穿來,千秋爾食指扣上新的鈴铛。
然而這一刻的驚險,足夠其餘人提心吊膽。
桃伯桃神情凝重,捏出桃花扇便向她沖去。而陸歧真也早閃身過來,指尖玉箫旋動。
可他們的速度都快不過另一人。
那劍氣向千秋爾額心傾軋而去,段淩霄瞳仁劇顫,捏訣逼停劍勢,可這一招迅猛,又如何能及時停下。
他立時閃身上前,竟是落向千秋爾面前,以自身擋劍,而那屬于他的本命劍自然護主,堪堪在砍向少年肩頭時停住。
千秋爾指尖握着五隻鈴铛,愣愣擡眼:“阿段...”
他五官緊皺,唇瓣隐約滲出鮮血,這不奇怪,畢竟吃了自己半招劍氣,還要忍受中止術法的反噬,可他隻臉頰輕微抽動,咬緊牙關,死死忍住充斥口腔的血水。
“爾爾,你可好?”陸歧真轉過她的臉,撫摸察看。
段淩霄收起長劍,轉身就走。
“阿段。”千秋爾追去,隻是她才動腳,那少年如避蛇蠍,向旁一躲,消失不見,隻剩地面點點紅梅盛開,顯露他曾受傷。
三日後。
山莊大堂内,五六名結界師召開大會,講解這些日研究所得。
千秋爾盤腿坐梁,兩條發辮垂肩,捏着炒杏仁邊嚼邊聽。雖然每位參賽者都隻派了親信與會,但這大堂仍烏泱泱塞滿人頭,座位不夠就靠牆站。
有人想過如她這般坐房梁,但來人都是代表自家小姐的,怎可如此不守規呢。
“諸位,咳咳,想必大家這些日子都已咳咳心急如焚,經過我等對這古怪咳咳結界的勘察,咳咳...我說你能不能别吃了!”發言者是個雞皮鶴發的老人,長相清瘦威嚴,此刻話鋒一轉,仰頭罵道。
千秋爾正張嘴要去叼杏仁,瞳仁左右一動,才發現所有人都怨怪地看自己,她嘿嘿一笑收起零嘴,揣手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你給我下來聽講!”老人撫須大喝。
“這我不要。”千秋爾撇嘴,頭枕雙手就地躺倒。
老人看她方才道歉,心想還蠻聽話,就又趁機訓斥她,誰知她掏掏耳朵,還朝他彈耳屎。
他捂着心口喘不過氣,有人罵道:“老人家被你氣過去了,怎麼辦?”
千秋爾露出雪白貓尾,在空中輕輕一甩,衆人旋即安靜下來,就算不認識這靈貓妖相的,也有身邊人告知。
“是靈貓啊。咱們被困此處,指不定有個疑難雜病的,還是不要招惹她的好。”
說完又不禁感歎,是哪家小姐這麼大手筆,竟能請得起靈貓随行。
她們遠道而來參加選美的,隊伍裡總會配個醫師,也不是沒想過去請靈貓,畢竟這是整座大陸公認藥術頂級的族群,可也因為頂級,是以并不輕易能請靈貓出行啊。
這時,坐在前方的另個中年女子站起,她盤發利落,穿着樸素,接着那位老人未竟之言繼續:“還請諸位冷靜,回歸正題才是。”
“經我等勘察研究,目前推測這山莊結界,定是出自大結界師的頂級結界……”
“大結界師?這是什麼?”
有人提出疑問,緊接着就跟來許多戲谑笑聲。
畢竟九州大陸無人在意結界術——這個随手都能揮出的東西——就算被困,不通結界術,用修為強轟也可破開,所以就更不在意此術了。
聽着衆人的議論,負責發言的結界師微妙對視一眼。
莫名有些解恨。
這些白目終日瞧不起結界術,她們這些結界師平日也沒少受過冷言冷語,此刻甚至有些感謝這困住自己的結界,讓這群傻蛋看看:
頂級結界師是如何通天之能——任你修為高深,亦是無法逃脫。
想到這,發言的女子頗感驕傲,已然忘記自家小姐也要被困此處,道:“這乃是有時間刻度的結界,至少封閉十年。”
“十年?!”衆人果如料想的驚慌。
大會散去,千秋爾沿山莊邊緣的山道垂頭行走,鼻尖彤紅,臉頰越發顯得玉雪可愛。
她往遠處眯眼一望,郁郁蔥蔥的山林下就是山莊全景,此時有不少人聚在大門口排查結界波動,布設陣法。
——結界師設計了破界陣圖,每日由一名結界師率領小隊布陣。
這陣法的陣眼設計,與結界波動的每個節點必需完全契合,需人時刻監看,遂将山莊衆人分為七十六支小隊,排班完成任務。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千秋爾低喃收回視線,将手伸入油紙袋掏出一把炒杏仁。
她晃悠悠吃杏仁,沒一會兒,到了這次的目的地。
千秋爾停在一座洞口堵着巨岩的山洞,撫摸凹凸不平的岩石,蹲下身,兩條馬尾垂在腰際,整個人顯得委屈巴巴。
“阿段……”
自那日後,段淩霄就遠離衆人獨居山林,他起初換了好幾處地點,然千秋爾有卷軸指引,無論他去哪,她都能找到。
段淩霄便也放棄,直接定居洞裡,從不與她見面,更别提交談。
“阿段!”千秋爾拍打岩石,“我的杏仁吃完了,還有六包在你的乾坤袋裡,你給我,我要吃!”
裡面無人回應。
千秋爾吸吸被風吹得發酸的鼻子,展開卷軸一看:黑衣少年背對洞口,面朝牆壁,閉眼打坐。
“阿段,外面好冷啊,這山頭裡風真大,你聽你聽,我說話都有鼻音啦!”
千秋爾故意大聲叫喊,喊完就低頭看卷軸,果然看見那黑影放下長劍,摸了摸劍柄,似乎有些猶豫。
“阿段,我現在好可憐啊!”千秋爾掐着嗓子哭喊,“我又餓又冷,背井離鄉來到這,結果你也不搭理我啦!嗚,我現在是世上最慘的一隻貓……”
那黑影站起身,走了兩步又定住。
千秋爾很懂得步進步的道理,盯着卷軸上的黑影高喊:“啊呀,啊呀,我不活啦,我現在就要從這跳下去,别不信啊,我腦子不好,脾氣大,我真可能會……”
尾音未落,岩石陡然被推開,高大的少年垂眼,冷冷盯她。
千秋爾嘴裡還叼着雪白杏仁,愣了下,吸溜一聲将杏仁吞下,幹笑兩聲,将用來偷看他的卷軸合住,塞入袖筒。
段淩霄丢下兩袋炒杏仁,一言不發轉身——
“诶,為何隻有兩袋?”卻聽身後這麼一句。
段淩霄捏了捏指骨。這家夥果然隻是來讨要吃食的,自己終于見她了,她竟是這麼一句。
“是你偷吃我的了!是不是!”千秋爾咋呼,氣咻咻跳到他身邊。
段淩霄冷眼睨去,硬邦邦道:“吃多了上火。”
所以才隻給她兩袋。
“……我就知道你關心我!”千秋爾微怔,額頭往他手臂一撞,頂着微亂的額發雙眼發亮看他,“阿段對我最好啦!”
山洞裡,這句話擲地清亮,餘音盤旋,仿佛落在哪處,哪處就開朵花。
“對你好嗎?”段淩霄揉了揉被她撞得微麻的手臂,眼神輕淡瞥去。這家夥練得什麼鐵頭功。
“嗯!”千秋爾重重颔首。
段淩霄輕牽唇,笑意冷得微妙:“好過那隻鬼嗎?”
“……”千秋爾眨眨眼,又拿頭撞他手臂,這次力度很輕,卻不住磕下。
段淩霄摁住她額頭往後推,沉聲道:“什麼臭毛病。”
千秋爾額發已完全蓬亂,幾縷呆毛翹起,看着他,道:“阿段對我好。他,他沒有。”
段淩霄隻是随意一句譏諷,不曾想她還真做了比較。一時間,有些不自然垂下眼,長指摁了摁袖口。
千秋爾瞧他這副神情,不覺好笑:随意一個小謊,他就真心實意害羞起來。
“好啊好啊!”正當兩人間關系緩和,一道華麗麗的聲音驕蠻響起,“小爺之前隻道你這貓最是兩面三刀,誰知如今越發厲害,竟是人前擋劍,人後背刺!”
“今兒咱仨就當面把話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