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寒涼,絲絲入骨。
男人聲音淡漠,卻透着令人安心的沉穩:“受傷了麼?”
謝晚缇又驚又喜,迎面就要撲進來人懷裡,聽到這一問才回過神,堪堪站定在謝時聿面前。
她腳底打滑,險些摔個趔趄,幸好三叔及時按住了她的肩。
“我沒事……”謝晚缇抽了抽鼻子,她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跟在後頭的家丁打斷了話頭。
“三小姐,這一天渴壞了罷?先來喝口水。”
“好。”
謝時聿站在原地,掀眼看向程知韫。
她形容實在狼狽,身上孝服沾着明暗不一的灰漬,幾乎看不出本色了。發髻也散亂,墜在腦後,往昔紅潤的嘴唇沒了血色,眼中含淚,一副柔弱無依的可憐模樣。
卻沒有哭,隻是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纖長的手指蜷縮着,捏皺了衣袖。
他淡聲道:“馬車停在山後,跟我來。”
程知韫仰着臉兒:“我走不了。”
她故意把話說的很慢、很輕,嘴唇微抿,挑釁一般。
謝時聿沒有說話,目光沉沉的盯着她,像在審視。
“我走不了。”
程知韫還是看着他,目光半寸不讓,又重複一遍。
謝時聿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正欲開口,身旁忽然略過個人影。
是謝晚缇。
她手中攥着牛皮水袋,急匆匆從後頭跑過來:“嫂嫂,你快喝點水!”
她自己還沒喝上一口,就從家丁手中奪過水袋,給程知韫送來了。
程知韫确實渴得厲害,她渾身僵冷,唯獨喉嚨幹似火燎。于是也沒推辭,稍稍仰起頭,由着謝晚缇給她喂水,喉嚨的幹澀好歹緩解了些。
小姑娘喂嫂嫂喝完水,自己又咕噜咕噜灌進半袋去。她好不容易得了救,正興奮着,麻雀一樣叽叽喳喳個不停:“三叔,馬車進不來麼?嫂嫂腿傷着了,我看好像是脫臼,肯定沒法子沾地。”
“山壁太窄,馬車走不通。”
謝時聿話裡沒什麼情緒,他上前兩步,目光落在少女腿上,言簡意赅問:“傷在哪裡?”
他開口相問,程知韫反而不看他了,而是低着頭,隻給人留一個烏黑黑的頭頂。
謝時聿透過手中油紙燈的暈黃光亮,看清了她頭頂的兩個小小的發旋。
犟種。
謝時聿将油紙燈交到謝晚缇手裡,單膝壓低蹲下身。語氣不像關心,像命令:“讓我看看。”
僵持片刻,程知韫偏過頭,掀開了遮擋左腿的裙裾。
她的一隻鞋在滾落途中沒了蹤影,白色的棉襪也被石壁剮破。
那隻腳正赤/裸着,乖乖蜷縮在男人硬挺的皂靴旁。腳踝露在外面,顯見是踝骨錯位了,腫得厲害。
“忍着。”
謝時聿伸手探了探,準确無誤尋到她錯位的踝骨,虎口緊緊卡住少女腳踝,指腹猛地一用力。
即便早有防備,程知韫還是被這一下疼得險些咬了舌頭。
她強忍着沒有叫疼,眼眶卻誠實的盈滿眼淚,顴骨浮出一抹不正常的绯紅,等回過神,後背的衣裳已經被冷汗浸透,貼在身上,鬓邊細軟的絨發都濕了。
謝時聿手上動作沒停,他力氣大,毫不費力的從她裙底撕下條長布,動作娴熟的把左腳固定住,長布打個結,吊在膝彎,避免再次錯位。
程知韫痛的倒吸涼氣,連一旁的謝晚缇都看得呲牙咧嘴。
“謝晚缇,跟好家丁,去前面照路。”
“哦哦……”
謝晚缇被點了大名,老老實實提着燈往前走。
隻剩二人僵在原地。
程知韫長睫顫顫,沒有擡頭。
謝時聿面無表情讓出位置,下巴輕點一下,示意程知韫将腿并起來。
“擡腿。”
“抱不了。”
程知韫輕聲回應。
她疼得沒力氣說話,又累又餓又困,也懶得再同這人多周旋,幹脆解釋道:“我後腰也有傷,連樹都不敢靠實。”
更遑論被人打橫抱起,那可是要支撐起大半身體的重量。
謝時聿遲疑了一下,皺眉看着她,好像在看什麼頂頂棘手的麻煩。
兩人離得近,雖然月光昏暗,但程知韫還是輕而易舉看清了對面人的表情。她暗暗撇了撇嘴,這人今日的情緒起伏,約莫比往常一月都多了。
背麼?
也是麻煩事,兩具身體要嚴絲合縫貼到一起,謝時聿知道她的歪心思,自然是能避就避。
可程知韫如今隻想有個暖和的床榻,能好好睡一覺。她簡直想跟謝時聿發誓,自己不會“搗亂”了,隻求他快快想辦法帶自己出山。
她正要開口,謝時聿忽然彎腰上前,單手抄過程知韫腿彎,托着孩子似的,将她從地上抱了起來,坐在他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