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故舟低頭,嘴角向上勾了勾,卻難掩傷感,和陳星時七八年的友情,好多細碎的過往浮過心頭,他歎了一聲:“沒想到,最後他竟然成了所有人心裡的遺憾。”
麥俊甯跟着點點頭,“所以一定要讓陳幸予從那場車禍的陰影裡走出來。星時哥曾經對我說,說幹脆也把我也收了當他弟弟,雖然是句玩笑話,可他一直就像我的大哥一樣。幸予是他的親妹妹,如今他不在了,我又有了這個機會,我是絕對不會眼睜睜看着他的妹妹受折磨的。”
程故舟無言,隻剩點頭,過了一會兒,語氣卻又輕松起來,“要這麼說的話……俊甯啊,你也算我弟弟了,咱倆這麼論你沒意見吧?”
麥俊甯卻一臉壞笑,“故舟哥,那不得看看我跟幸予誰歲數大嗎?要是我比她大,我可是你大舅哥!”
程故舟瞬間就攥緊了手裡的茶杯,笑着猛推了麥俊甯一把,“好家夥你小子還得寸進尺了!當我沒說!”
麥俊甯也笑嘻嘻地湊過來拍程故舟肩膀,“别介啊哥!玩笑的,以後我們幸予還要托付給你呢,咱倆可得搞好關系!”
程故舟更是擺出一副聽不下去的臉色:“一個一個的真是……哪來的‘我們’,麥俊甯你給我聽好!記住!陳幸予是我的!”
“是是是……是你們家的寶貝,放心吧誰也搶不走的。”麥俊甯笑得爽朗,不再跟程故舟對着來,兩個人又談了一些各自的工作和關于陳幸予病情的事情,直到陳幸予這次的診療結束。
回去的路上,程故舟問陳幸予,覺得這次的談話怎麼樣,陳幸予頭靠車窗,有點困倦的樣子,隻說了句還好,就閉着眼睛跟他回了家。
鄰居投訴事件後,他終于說服了陳幸予,讓她連人帶貓一起搬進了他的别墅。
這天晚上,陳幸予的情緒一直不太高,吃得也有些少,晚上兩個人在沙發的兩端各自看着書,程故舟眼神一直飄向陳幸予,他看到陳幸予的目光一直落在書本的字裡行間,看起來像是在閱讀,可半個多小時了,書卻未翻動一頁。
“小星啊,需要聊聊嗎?還是你還需要時間自己消化?看你一晚上都不大精神,我有點擔心你。”程故舟還是沒忍住,問起陳幸予的狀态。
陳幸予把手裡的書輕輕靠在鼻尖,露出一雙沉郁的眼睛,她盯着程故舟看了一會,遲疑着微微動了動身體,最後還是定在了原位。
程故舟看陳幸予有點像小心翼翼時的驷馬,眼裡流露出疼惜,“不說也沒關系的,那我過去抱抱你?”
陳幸予終于把書放到了一邊的茶幾上,伸出手迎接程故舟。
程故舟讓陳幸予半躺半靠在自己的身前,并沒有再問她的心事,而是拿出手機來,給陳幸予看着照片。
“這是什麼地方?哪個景區?”陳幸予看程故舟滑動着手機,有些好奇地問。
“覺得這裡怎麼樣?想不想去?”程故舟沒回答,也是先問。
陳幸予點頭,“有山有水,看起來還蠻清淨的,你想去嗎?”
程故舟撫了撫陳幸予的頭發,解釋道:“有個朋友在這裡新開發了一片度假區。等過陣子陳老師和你都好些了,帶你去轉轉?”
陳幸予伸出手指,反複扒拉着程故舟手機屏幕上的照片,沒吱聲。
程故舟歪頭探尋陳幸予的表情,“怎麼了?不想去也沒關系的。”
陳幸予縮起肩膀歎了口氣,緩緩開口:“文醫生建議我,配合吃藥調整睡眠,她說的藥我知道,有的我吃過,都是一些緩解焦慮的藥,我不想吃。”
程故舟放了手機,坐正了和陳幸予讨論,“是因為副作用嗎?有沒有副作用小一點的藥?”
陳幸予面露抗拒,“我之前吃的那種,算是副作用非常小的藥了,可我一吃整個人都像廢了一樣,會一直睡,腦子也不清醒,什麼都做不了,那種感覺太可怕了。”
程故舟思考了一會,還是試探着說:“小星啊,不如這次再試試?原來你一個女生自己在外面漂着,吃這種藥是比較危險,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在家裡很安全,我也會一直陪着你的。”
話說到這,陳幸予頭搖得更猛烈了,程故舟趕緊補充,“就算你不想耽誤我工作,不想讓我一直陪你,家裡也有攝像頭,我也能遠程守着你、守着驷馬,好嗎?就按照文醫生的醫囑來,畢竟人家是專業的嘛!”
陳幸予垂着眼,目光在地上掃了幾個來回,最後一咬牙,答應了。
從陳幸予吃藥開始,程故舟才真正理解了,她為什麼那麼抗拒。
她整個人開始變得昏沉而遲鈍,語速也不自覺變緩了,從一場長睡中醒來的時候,她會反應很久,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
有一次程故舟看着她睡醒,而她就這樣直直愣愣地看着程故舟,看了一會兒才無力一笑,慢慢地擡手指了指嘴,又慢慢地說道:“故舟,我……話,說不出來……藥,不想吃了。”
程故舟看着這樣子的陳幸予,隻緊緊抱着她,也心疼到說不出話來,等看她又睡了,他跑到别的房間打電話向麥俊甯求助,麥俊隻給他兩條建議:一是讓陳幸予堅持遵醫囑、二是讓他一定好好守着她,診療初期情況加重是正常的。
根據文壹醫生的指導,陳幸予在去心裡診所那天是不用服藥的,然而這對于陳幸予來說,其實是痛苦更甚。
她必須不斷地、一遍一遍地回憶那些讓她痛苦到窒息的回憶,不斷複述那些連她自己都已經遺忘的細枝末節,就像是從記憶和血肉裡生生拽出一條早已紮根的荊棘,即使荊棘上挂着血,她也要不斷面對、審視、分析。
盡管文醫生在這過程中會引導她做緩解焦慮的訓練、教給她對抗噩夢的方法、幫助她建立面對痛苦記憶的新信念,但每一場對話,她都感覺像被拽進了毫無邊際又無法浮出水面的深海,從裡到外,是刺骨的冷、徹底的無助和深幽的恐懼。
終于,在昏沉而無力和清醒而痛苦的交織中度過了三周之後,陳幸予在馬上要去新一次診療的前一天下午,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