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卓腿傷好了以後,人活動自如,精神狀态也基本恢複了,唯一讓他在意的是陳幸予來得越來越少,有時候甚至電話都打不通。
眼看陳幸予快和失聯狀态差不多,陳思卓終于沒按捺住想看女兒的心,挑了個休息日的下午,自己跑到了陳幸予住的公寓看她,敲了半天門沒人應,他才給陳幸予打了電話。
當時陳幸予還在診室裡,電話自然又是沒接通,沒辦法他又敲了鄰居的門,一問才知道,陳幸予已經有段時間不再這住了。
聯想到最近女兒的表現,陳思卓以為女兒還是要走,或者沒準已經走了,他又急着給程故舟打了電話詢問情況。
程故舟先是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告訴他陳幸予還在北山,之後還說陳幸予最近的确是忙着在铖威做回來上班的準備工作,抽不出時間來,但過幾天一定會回去看他。
其實陳思卓将信将疑,隻不過因為是程故舟說的,他也就沒再多問。
幾天後,程故舟果真來打電話,說要帶陳幸予回來看他,他們要來的那天早上,他早早出門去了菜市場,備了一桌子她喜歡吃的菜,就等他們人一到,菜就下鍋。
可陳幸予一進門,他就看出來她不對勁,他一臉擔心地問:“閨女啊,怎麼了這是?”
“爸,我太困了,去睡會兒。”陳幸予像沒聽到一樣,揉着眼睛就往裡屋走,進的是陳星時的房間。
“要不先吃飯吧,吃點東西精神能好點!”他還跟在陳幸予身後勸着,卻聽見程故舟攔住了他。
“陳老師,讓小星睡吧,她昨晚吃了藥,其實藥勁兒還沒過。我也有事跟您說。”
陳思卓看程故舟臉色也不大輕松,他扭頭又看了一眼陳幸予,見她一躺下就睡得很沉的樣子,心裡猛地揪起來,随即跟着程故舟到了客廳。
程故舟趁陳幸予睡覺時,把她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了。
在聽程故舟解釋的時候,陳思卓臉色先是急,而後是僵和沉,最後,變成了悲和疼。他也揉了揉眼,又轉身來到陳星時的房間,挨着睡着的陳幸予慢慢坐了下來。
他伸出手,想碰碰陳幸予熟睡的臉頰,卻在指尖已經感受到她的溫度時,哆嗦着把手收回了——手還是太涼了,碰到她,她肯定睡不踏實。
他起身出屋,步子也是輕的,沒出一點聲音,背卻佝偻着有點直不起來。他被程故舟攙扶着回到客廳,接過程故舟遞過來的水,淺淺沾了一口,也沒往下咽。
玻璃杯被握在手裡轉了又轉,某些遙遠的記憶好像也從這杯子底部被翻上來,在他眼裡搖搖擺擺,他垂着眼皮,悠悠開口說道:
“小星這小名兒,還是我她給起的,本來她的大名應該叫陳星予,因為她媽媽的名字叫溫如月,我當時就想啊,這對兒女,以後就跟她媽媽星月相伴,後來她媽媽因為生小星吃了不少苦,陳星時又是個嘴甜會來事兒的,五個指頭伸出來,就不一般齊了……”
陳思卓看程故舟皺着眉,微微搖頭,也知道這種看似開脫的話,并不能得到認可,但他還是自顧自繼續說着:
“其實她媽也埋怨了我一輩子,覺得是我非要再生一個,耽誤了她,所以在家裡,我總覺得我和小星也算是‘盟友’了,可作為丈夫作為父親,我又想着要維持家裡的平衡,要盡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後來我才意識到,我對小星那些不疼不癢的、不動聲色的偏向,和她媽媽對陳星時明顯的偏心比起來,壓根起不到什麼補償的作用,而且她不說,我也就……”
陳思卓說着說着,到底是沒忍住,“你說她得多傷心多寒心,才會忍到現在都不跟我說啊……”
玻璃杯裡的水被灑了一地,程故舟遞過來紙巾,他連擦手帶抹臉,也遮不住唉聲歎氣的顫抖。
“陳老師,您未必懂您的女兒,但小星卻是懂您的,她心裡有傷不假,但她生病沒告訴您,主要是怕您跟着擔心。”
陳思卓一聽,更是眼淚縱橫,程故舟也沒再勸他什麼,隻是又倒了杯水,放到了他眼前備着。
陳幸予這一覺,睡到了下午,陳思卓張羅着讓程故舟先吃飯,程故舟卻說不餓,等小星醒了一起。
三個人坐到桌上的時候,吃的已經是晚飯了。
陳思卓在程故舟的勸說下,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和表情,開飯前,他慢慢對陳幸予說道:
“小星啊,你去看心理醫生的事情,爸爸知道了,你真的很勇敢很厲害了,以後有不高興的事,可以随時跟爸爸說,爸爸給你做你喜歡吃的炖魚,大蝦,你想吃什麼我就做什麼。”
剛睡醒的陳幸予就像一台緩慢開機的電腦,遲鈍接收着來自陳思卓的語言信号,最後,她也隻是回以淡淡一笑,然後開始低頭摸筷子,筷子拿得離筷頭太近,像拿筆,程故舟握着陳幸予的手,幫她把距離調整好,又給她夾了菜,讓她直接吃就好。
陳思卓看着眼前一幕,嘴裡含糊了一句“我再去拿個勺”,轉身就進了廚房,過了五六分鐘,他才紅着眼出來,說趕緊吃吧,不然飯菜涼了。
這場簡單家宴之後,陳幸予回家看陳思卓的次數的确多了起來,有時程故舟工作忙,陳思卓就會直接把陳幸予接回家裡住。
陳幸予在家的時候,一開始話不多,後來漸漸也有了些變化。
陳思卓問她想吃什麼,起初她會笑笑,說都行,後來,她也會說喜歡吃魚頭下的那塊月牙肉,會說比起小白菜,她更喜歡青椒,會說覺得今天的菜鹹了……也會在精神好的時候,到廚房給陳思卓打打下手。
陳思卓始終記得程故舟的交代,說陳幸予昏沉難過的時候,如果哭起來,不必勸她别哭了,就讓她哭,她哭過去就好。
然而陳幸予一次都沒在家裡哭過,很多時候,她都會在自己或是陳星時的房間裡安靜看書或是玩手機,從房間出來的時候,也是平靜無事的樣子。
當然,陳思卓也不敢在陳幸予面前主動提起陳星時,但看見她一直聽話和乖巧,他又隐隐生出心疼。
一天陳幸予從房間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開口說道:“爸,我想……跟您借點錢。”
陳思卓愣愣看了陳幸予兩秒,之後笑着說了句:“好,等着爸爸。”
他起身從客廳走到房間,很快就從屋裡拿出了幾沓捆好的現金和一張銀行卡,“爸爸給你點零花錢,喜歡什麼就買什麼,卡密碼是你生日,花不完留着下次花,不用還了。”
陳幸予低頭看看手裡有些厚度的錢和卡,又看看陳思卓,笑着拒絕:“不用,爸,我忽然想起來,最近一個月去看心理醫生的診費都是故舟哥替我交的,我想把錢還給他。”
陳思卓聽了,會意一笑,他拍着沙發招呼陳幸予:“來,陪爸爸坐會兒,說說話。”
父女倆坐得不遠不近,陳思卓看陳幸予安靜等他發話,便笑眯眯開口:
“小星啊,這錢打算怎麼還給你故舟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