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嫁女、大赦天下、與民同樂,觀禮的百姓蜂擁而至,讨要錢财,沾沾喜氣。
那時的她以為脫離了籠子,卻不想她隻是換到了一個更大的籠子裡。
等她與曾少臣碰面,曾少臣規規矩矩地向趙月華行禮,一身大紅婚服蓋不住他冷若冰霜的臉,聲音沉穩有力:“為免驚擾公主,臣會另尋一間房安置。如公主有任何需要,可随時派人吩咐臣。”
趙月華歡欣雀躍,抿嘴一笑,道:“多謝将軍。”
婚後,為讓各自安心,趙月華同曾少臣私下已經寫好和離書,并簽上姓名,交由安娘保管。
曾少臣交際少,平日裡不愛與應國公府的人走動,趙月華也樂得清淨。平日登門造訪最多的便是他的下屬。
曾少臣鮮少呆在公主府,趙月華知曉他總去看望安娘。但每天曾少臣必對她有一次問好,從不遺漏。
是安娘囑托的。自上次碰面,安娘将趙月華視作自家人。
“公主同我們一樣,都是身不由己。”
趙月華也很關心安娘,在曾少臣那兒時時問起安娘的情況。
同時,朝廷上在醞釀一場巨變,曾後的堂侄曾硯秀,也就是禮部尚書上奏稱:“太後至仁至善,天下太平,五谷豐登,糧不種自生,繭不蠶自成,鳳凰來儀,日月并升。民間各地多有祥瑞之兆,争相獻上祥瑞之物。”
曾後大喜。
兩個月後,一群僧侶稱,整理經書時,悟得當今太後乃佛祖化身下凡,應為天下主人,故而編撰出一本新經書,獻給曾後。
曾後随即下令命各州僧人向百姓宣講此經書,花費大量錢财興建佛寺,并準備在皇城修建一座高聳入雲的“通天樓”,以彰顯盛世氣相。
趙月華特地派人去問了是哪個寺院的和尚撰寫的經書。
婢女回:“禀公主,是萬年寺的。”
趙月華大悟,原來是曾至信。
曾至信是趙月華的三姑母,平城公主獻給曾後的人。平城公主識時務,先帝病重時就一直讨好曾後,不惜逼迫兒子休妻再娶曾後的侄女,成為趙家少數沒有被處置過的人。
曾至信本名叫什麼,沒什麼人知道,但沒有不清楚他現在這個名字的,入了曾家的祠廟,甚至是命現任應國公曾少川認其做季父。曾後為避免外人察覺她與曾至信的關系,命其削發為僧,常請他入宮誦經,通天樓也由他主持修建。
時間一長,怎麼會沒人察覺他們的關系,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曾至信可不是個低調行事的人。
趙月華隻見過曾至信一面。曾後遇刺那天,趙月華離宮時見過他,面孔冷峻,五官深邃,氣宇軒昂。曾至信騎馬進宮,一路馬蹄如飛,塵土飛揚,竟無一人敢阻攔。打聽後才知道有這麼一人。
成親半個月後,趙月華生下了女嬰。
生産很順利,這個孩子沒有折磨趙月華。
趙月華腦子很清醒,癡癡地盯着孩子,她期待已久的女兒,名字就叫錦兮吧,柳錦兮。她隻盼着她的錦兮在她的庇護下做個富貴閑人就好。
出人意料,曾後來了。
但曾後不是來看望趙月華的,不是來關心孫輩的。
她是來帶走趙月華的孩子的。
曾後的話像刀子一樣割着趙月華:“為曾家生下孩子,我就讓他倆回來陪你。”
蔓兒領命抱走錦兮,帶走瑾兒。蔓兒看着虛弱的趙月華,心中湧出難以名狀的酸楚,可蔓兒不得不遵命行事。
趙月華阻攔蔓兒無果,拖着單薄的身子,跌跌撞撞下床,不慎摔倒,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她素來愛美,也顧不得這些,聲嘶力竭地求曾後:“求求你,阿娘,把孩子還給我。我不會違抗你的,隻要别帶走他們,求求你。”
曾後淡漠回應:“那就證明給我看。我給過你足夠的耐心。”
曾後決絕地離開,帶走趙月華的一切。
趙月華恍惚間聽見錦兮在哭,瑾兒在叫“阿娘”。趙月華卻無力起身,動彈不得,也護不住她的孩子。
四個月内的體會到的絕望,比前二十年的還要多。
趙月華滿是淚痕,聽不見響動。曾少臣剛剛回府,聽到曾後的話,扶着趙月華,擔憂地看着她。
趙月華眼裡噙滿淚水,呢喃:“我已經失去很多,為何連我的孩子也守不住。”
接着顫聲訴說:“兩個孩子是我身上挖下的肉,他們這般小就離開我,叫我如何放心啊!”
她此時無力抵抗曾後的威脅,可她也不知道怎麼能換回孩子。
曾少臣的手在抖,他想到安娘,因愛着即将為人母的安娘,對眼前這個可憐失子的女人安慰道:“公主,他們很快就回來的。”
是的,可她得用另一個孩子去換。趙月華絕望地想。
很多年裡,保護不了孩子的絕望總是揮之不去,即使趙月華後來順利接回孩子,她總怕有人将他們再次奪走。
隻有權力,隻有效仿曾後,掌握權力,趙月華覺得自己才可以不再擔驚受怕。
她這般安慰自己度過每個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