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京師下第一場雪時,各州朝集使入京彙報地方情況,随之而來的不僅是應屆舉子,而且有地方特産進貢。直到這時,魏子玉已經放下對燕來的敵意,因為有另一個人讓他更加心煩,逼得他不得不暫時夾起尾巴做人。
這個人正是一月前走馬上任的宋言。
宋言回京後很快就适應宰相一職。他本就當過宰相,再加上朝中一幫敬重他的官員,宋言在京師可謂是如魚得水。魏子玉不知宋言的厲害,私以為在曾媓面前,沒有男人比得過他,在曾媓的縱容下甚至往朝中明目張膽地安插親信。
魏子玉很清楚朝中幾乎無人真心服他。
但他不在乎,他的頭上隻有一片天,那便是曾媓。
魏子玉每回瞧見以明相為首的臣子卑躬屈膝地讨好他,他空蕩蕩的心瞬間就被填滿,充盈着幸福。就是以錢相為首的臣子見到他都得是恭恭敬敬地稱呼一聲“魏公”,魏子玉管不住也不想管錢相等人在背後會怎麼說他。
但偏偏宋言對他不假辭色。前些日子進言,稱宮中崇文館、弘文館、修文館三館中多名不副實之徒,需一一重新考核其資格再按成績留人。
魏子玉一聽就覺得宋言是在針對他。
他挂着同文館學士的頭銜,假借同文館的名義為曾媓搜羅面首。獻給曾媓都是個頂個的美男子,面如蓮花、玉樹臨風,就是光看着就賞心悅目,曾媓的賞賜如流水般送入魏子玉的宮殿裡。
論才藝,魏子玉搜羅的面首絕對不差,但就是離學館學士的标準差得遠。
魏子玉認定宋言回京不久有拿他的人開刀立威之意,讓他實在憋屈。
可偏偏這件事宮中三位學館館長包括蔓兒在内都附議。曾媓不得不慎重考慮,再經過宋言連續三日的勸說,魏子玉察覺曾媓的心已經偏向宋言的提議。
而曾媓的心裡還在為今年各州上報的政績而歡喜,但是她的身上自一入秋,就有股寒意籠罩全身。女醫明遠善獻上的湯食,下的針灸暖身驅寒還不夠,曾媓需得長時間待在溫暖的椒房殿内,西域進貢的瑞炭連續不斷地燒着,熱氣逼人,暖耳、暖手爐、暖腳爐是片刻不離。
宋言領另外兩位宰相入椒房殿禀告政事時,曾媓恰好同魏子玉下陸棋。
“國老禀告便是。”曾媓聽取彙報時,并未放下手中棋子。年末将至,宋言提及最重要事的便是除夕晚宴,但曾媓十分放心宋言的能力,因此隻當走個過場。
宋言鄭重其事地聊起除夕晚宴的準備進度,餘光卻不住往魏子玉的身上跑。
魏子玉以玉冠束發,膚白如玉,汗水一滴皆一滴滲出,他隻敢趁曾媓不留意時用絲帕拭去汗水,卻不願解下多餘的集萃裘,在殿内一群着袍衫的男子中顯得格格不入。
集翠裘乃南州進獻的衣裘,以百顆翡翠和百鳥羽毛縫制成,鮮豔無比,令人眼花缭亂。光是尋翡翠和百鳥羽毛就用了半年,需百名匠人又花費半年時間制成,可謂價值連城。曾媓一高興,賞下南州長史一面禦制的金背鏡。金背鏡乃皇室子弟可用之物,南州長史得此鏡屬百官中第一人,連宋言都未有此殊榮。
宋言知集翠裘來曆,耳畔回響起錢三通等人怒斥“魏子玉狼子野心,在插手國事、擾亂朝綱之上,比起當年的曾至信有過之而無不及”,面上看不出異樣,心裡卻越發氣惱。
待曾媓連赢魏子玉三局後,宋言恰好禀告完畢,正要領人請旨退下時,曾媓心血來潮,留住宋言一人。
“國老下陸棋也稱得上國手。來,陪朕下幾局,看朕是否又精進。”
魏子玉聞言随即起身,端來養顔湯,請曾媓服下。而宋言則恭敬地端坐至曾媓對面,刻意避開魏子玉原先的座位,謙虛道:“不敢在陛下面前班門弄斧。”
話雖如此,曾媓是連着兩局輸了宋言一子。
玩了兩局,曾媓随意抛下手中骰子,面露無趣,倒也沒生氣,感歎道:“到底是國老。”
曾媓轉眼瞧見身旁的魏子玉乖巧地注視落定的棋局,頓了頓,心頭一動,輕笑道:“朕總勝玉郎,卻又輸國老。不知你二人對弈,結果當如何?”
“且不論陛下棋藝精湛,單是陛下龍威就震得子玉神思恍惚,下棋輸給陛下是理所當然,”魏子玉笑盈盈地回答起曾媓,說完又直面宋言,似下戰書許諾,“若有機會同宋公一較高低,自當全力以赴。”
宋言則并未理會魏子玉的目光,坦然回答:“臣的棋藝再好,也不過雕蟲小技、不足挂齒,同魏學士比試誰輸誰赢倒是小事。陛下心系萬民,有雄才大略,才真正令我等佩服。”
曾媓滿意地點了點頭,命魏子玉、宋言二人另開一盤。
“陛下,光是對弈看輸赢,豈不無趣。不妨再添些彩頭。”宋言難得主動提及賭注一事。這話正說到魏子玉心坎裡。魏子玉自認為對陸棋精通,陸棋主要靠搖骰子控制局面,故而想輸便輸,想赢就赢,對上宋言他也不觑。
“國老要什麼彩頭?”曾媓興緻上頭,問起宋言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