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伫立在殿外等候,烏甲玄袍的将領聞訊而來,很快就命人将容姬帶出了昭陽殿。
容姬反應過來,臉色刷的一下子變得慘白,臨走之際,猶自憤恨不已,直指着荷華怒罵:
“中宮失德,來日宸國必将毀于妖後之手!”
荷華實在不想聽,令沈冉拿絲帕堵住了她的嘴。
她無法理解,被宸王烨寵了這麼多年的女人,為何會是這樣一個蠢貨。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了,怎麼,罵她就能讓她把玄止立成太子不成?
暫時解決了容姬,荷華問沈冉:“刺客還是沒有下落嗎?”
沈冉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劍眉星眸,輪廓挺拔,因為是武将,戎裝之外的肌膚都是久經日曬的健康淡褐色,整個人看上去猶如一柄出鞘的寶劍,鋒利,凜然。
不過,出乎荷華意料,沈冉的性格卻和他英姿挺拔的外表截然不同。
許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近王後,他有些羞怯,低着頭,不太敢和荷華對視,隻是畢恭畢敬地道:
“回禀王後,刺客應是久經訓練的死士,得手過後便服毒自盡,臣已經命人在三宮六院細細搜索,若有餘黨消息,立即向您禀報。”
沈冉所言不假,刺殺案發生之時,荷華留意過現場,除了死去的侍衛,确實隻找到幾具蒙面人的屍首——連黑色面巾後的臉,都遍布疤痕,實在難以辨認身份。更是無從查起,他們究竟是如何混進來的。
如今看來,最大的可能,刺客隻能是跟着黎國迎親車隊,一起進的紫宸宮。
然而丹皎已經出嫁,這個時候,也不可能派人去攔截車隊,将宸王遇刺的消息大肆宣揚。影響兩國邦交不說,還容易令民心動蕩,引起周邊國家的窺伺。
不得不說,幕後之人,實在給荷華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低低歎了口氣,荷華揮手示意沈冉告退,“你先退下吧。如查到什麼,第一時間通知本宮。”
行禮過後,沈冉如來時那般,恭敬退出昭陽殿。然而離開之前,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流明的橙黃色燈火下,年輕的王後雪膚月貌,端坐于床榻旁,兩道罥煙般的長眉緊緊鎖着。淡紫色的雪緞織錦裙擺尚沾染着點點斑駁的血迹,如散開的孔雀屏一般斜斜鋪于地面,愈發顯得她身子纖細而柔弱。
也不像傳聞中說得那樣妖媚惑主麼……
恰恰相反,荷華出聲訓斥容姬夫人的時候,有那麼一刹那,令沈冉想起兆朝姬氏昔日的輝煌與氣勢。
但這個念頭隻是短短一瞬,沈冉登時起了一身冷汗,強行将它摁下去。
沈冉告退後,偌大的昭陽殿,安靜得隻剩下龍涎香在香爐中幽幽焚燒的聲音。
凝視着宸王烨的睡顔,荷華突然發現,哪怕宸王烨情勢危急至此,容太後居住的冷泉台那邊,也沒有派一個人前來問候。
母子情分之淡薄,可見一斑。
她不由得一聲歎息,凝視床上男子的眼神,亦是帶上幾分同情與憐憫——哪怕宸王烨貴為七國霸主,坐擁江山萬裡,無限繁華,卻連尋常人家最簡單的親情,都難以得到。
“宸王老狗,你說你這大半輩子,都是圖什麼呢……”
“哪怕你最後真的統一天下,高坐明堂又如何?身邊、枕旁、心上,親朋好友,血親至愛,一個都沒剩下。還不是一介孤家寡人。”
“恐怕你自己都沒預料到,最後是我來照顧你吧……”
“說實話,我沒有盼你好。不過,我更不想自己倒黴……”
荷華覺得,如果宸王烨這個時候能聽見她說話,大概率會被她氣得活過來,指着她的鼻尖怒罵她“混賬”,以宸王烨的性格,隻要能夠開創不世功業,無邊孤單又算得了什麼?
于帝王而言,社稷為重,雖親亦舍。皇權之上,無人可匹。
不過就算宸王烨罵她混賬,她也認了。
畢竟,比起不知是何種性情,甚至很有可能和自己敵對的下一任君王,眼前這個隻要自己老實扮演長姊替身,就能讨好的宸王烨,實在容易相處多了。
想到這裡,荷華彎下腰,伏在床邊,第一次,真情實意地為宸王烨祈禱起來。
“聽到沒有,宸王老狗,你要趕緊給我好起來啊……”
“本宮還沒滿十八歲,可不想給你陪葬啊……”
宮苑深深,十七歲王後夾雜着無限憂愁的呢喃,仿佛雲霧一般,随着香爐裡袅袅的輕煙,一同逸散。
殿外,碧瓦朱甍的皇城靜靜伫立在夜色之中,九曲回廊前葳蕤如蓋的榕樹随風而動,點點綠葉零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