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有七情六欲,難道哀家不是人麼?難道終其一生,哀家都隻能活成先王的附庸麼?”
明明榮太後已經坐上整個宸國境内,所有女人中最高的位置,沒有人比她更尊貴,沒有人比她更有話語權,然而一朝事變,依舊要被囚禁于宮廷内苑,不得自由。
為什麼?
為什麼即便是最尊貴的女人,依舊要循規蹈矩,無法做主自己的命運?
因為權力。
容太後并未掌握權力。
政變之際,宸國最高的掌權者,是宸王烨,而非她。
規矩,由掌權者所指定,歸根到底,它是權力的遊戲。
無論是誰,身在其中,要麼服從于規矩,或者……
親自制定規矩。
如同晨光乍現,荷華好像第一次窺破雲霧,看到自己一直在追尋,卻無法明白的東西。
鴿子湯已經冷卻,表面浮着一層晶瑩的油花,凝視着瓷碗裡的湯汁,荷華終于做出了決定。
凝視着虛空,她喃喃自語:
“長姊,小九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小九暫時還沒法生下宸王烨的孩子,小九,不想成為另一個榮太後。”
“但——”她話鋒一轉,眸光重新變得堅定而清明,“小九一定會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你所有的遺願。”
“我們姬氏的血脈,決不會輕易斷絕。”
旭日初升,東方的天空染上金色的輝光,綿延無盡的宮牆上鑲嵌的琉璃瓦片在初陽照耀下,仿佛金龍盤旋,壯麗無比。
在這一片晃眼的壯麗裡,荷華手捧一卷絲帛,推開昭陽殿的大門,雨過天青色的衣裙如同晨光中迎風而動的田田蓮葉,為寂靜的宮苑增添幾分生氣。
迎着群臣打量探視的目光,她一字一句,鄭重道:
“傳陛下聖旨,昔日公子搖光德行有虧,然國事危急,諸子之中,搖光長且精于政務,令公子搖光,即刻返回王都,輔佐王後,攝政監國。”
殿外衆臣齊齊一愣。
寂靜之中,荷華輕輕揚起下巴,從容掃視一圈後,她似笑非笑,問衆人:
“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是陛下的意思,諸位大人,可有異議?”
當日衆臣逼迫荷華立玄止為太子的話,今日被荷華拿來反問三公九卿,一時間衆人臉色好似打翻了調色盤,五彩缤紛極為精彩。
不遠處,玄止長身而立,在對上荷華隐含嘲諷的一雙眼眸時,十六歲的少年終是沒有忍住,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啧,還是太年輕。
荷華無不惋惜地想着。
因有聖旨在前,三公九卿無人再提出質疑,于是一個接連一個,下跪叩首:
“陛下聖明——”
聖旨抵達邊境,正是七月末,烈日炎炎,暑氣灼熱,一路舟車勞頓,返程又花了大半個月的功夫。
等公子搖光回到王都天耀,已是八月中旬,荷華身着正紅色的曲裾,率宮女内侍于紫宸宮外迎接。
一如,兩人當初在此送行分别。
遠處塵土飛揚,搖光的車駕逐漸顯現,哒哒的馬蹄聲裡,有風拂過,荷華的裙擺如火焰般在晨風中搖曳,金絲繡線熠熠生輝。一旁,太監手持羽扇,肅然而立,仿佛這一刻的盛大儀式,也令他們心生敬畏。
當車駕緩緩停下,白衣的青年跨步而出。
時隔半年,公子搖光比起之前清瘦許多,膚色也曬黑些許,不過仍是一襲落落白衣,仿佛冰魂雪魄。
然而看到王後荷華的一瞬,如同春日暖陽破雲而出,萬物冰雪消融,他揚唇向她淺淺一笑,眸光潋滟似春水,舉手投足之間,風華無雙。
“——别來無恙,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