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又道:“告訴母後,孤明早會去給她請安。”
距離樊離期被關入牢中,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
牆壁上的火把搖曳着微弱的光,映出滿是斑駁血迹的石牆。獄中彌漫着一股腐朽與血腥的味道,鐵欄之後,那些被囚禁的人,有的形容枯槁,眼神空洞而絕望;有的則默默垂首,不知在思索着什麼。
被關押的時候,樊離期一隻手給獄卒打折了,此刻手腕腫得老高,不時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令他無法入眠。
愈發劇烈的痛楚裡,他微微擡起頭,高高的天窗隻能透進半片黯淡的月光,仿佛是這黑暗世界裡唯一的希望。而四周的寂靜,卻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聲音在寂靜的诏獄中顯得格外清晰。樊離期的心猛地一緊,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會是怎樣的命運。
沉重的鐵門緩緩打開,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晃動的火光裡,青年修長的身形被密不透風的純黑鬥篷所籠罩,隻依稀露出俊朗的下颔線條,仿佛玉石雕琢。
他的嗓音同樣如擊玉般泠然悅耳:“樊離期?”
本以為來人會是殷苛的樊離期,不禁一愣。
留意到他受傷的手腕,搖光遞來一瓶藥膏,“治療跌打損傷的黑玉斷續膏,你應該用得上。”
樊離期沒有接,隻是警惕注視來人。
“孤是宸國的大公子,你無須害怕。”搖光向他介紹自己的身份, “孤來找你,是為了了解一些事。若你能如實回答,孤可救你出去。”
“大公子?”樊離期重複着這三個字,如同是在思考什麼,忽然失聲驚呼,“——您是搖光殿下?!”
搖光微地一怔,“你認識孤?”
樊離期點頭:“家父曾提起過您。”
“哦?”搖光挑眉。
樊離期靜靜道:“家父說您十二歲在軍營中曆練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士兵。有次家父生了毒瘡,恰逢您路過,聽聞軍醫繁忙,便親自為他包紮傷口,吮吸膿血。後來家父晉升成為百夫長,主動請纓,跟随您前往幽京平叛。”
搖光回憶片刻,問他:“你父親樊於寬是死于三十四年的秋天?”
樊離期“嗯”了一聲,語聲漸漸低沉:
“父親的同僚說,他為了感念您的恩情,在戰場上勇往直前,絲毫不顧及自己的生死,最後死在了敵人手裡。如今大公子又來探望我,還遞給我治療骨折的傷藥,承諾救我出去。”
“所以——”他擡起眸,定定凝視搖光:
“大公子這回又是瞧上了我的性命嗎?”
空氣靜了一刹。
有微妙的氣氛,在兩人對視的眼神裡無聲流動。
曾幾何時,搖光總算微微笑起來:
“古有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但在政客眼裡,所謂恩情,亦是交換的籌碼與謀略的棋子。你是個聰明人,能勘破這背後的玄機。孤喜歡和聰明人說話,便不賣關子了。”
他開門見山:“你身上有孤需要的東西,孤也想利用你,來達成扳倒殷苛的目的。從這個角度而言,你和孤,是在同一條船上。”
“我一介草民,不在乎你們朝堂上的彎彎繞繞。我隻想知道,蓁蓁在哪裡?”樊離期單刀直入。
“孤不知道。”搖光淡淡道,“但孤知道,她之所以被殷苛抓走,是因為她不小心撞見了殷苛做的一些髒事。而你妹妹留下的關鍵證物,大概率落到了你手裡。”
沒想到短短一天的功夫,搖光便查清楚樊蓁蓁失蹤的原因,樊離期打量他的眼神裡,不由得多了幾分信任。
斟酌一會,他總算開口:“東西被我埋在家裡的床鋪下面,大公子可以去拿它。但蓁蓁到底通過它想告訴我什麼,我也沒想明白。”
青年的目光誠懇,應是沒有撒謊。搖光稍稍安心,道:
“你說的這條線索,孤記下來了。找到證物後,孤會想辦法将你從诏獄裡撈出來。這段時間,你就安心呆在這裡,會有專人給你送上飲食,除此之外,别的吃食,一概不要碰。”
“多謝大公子。”樊離期向他深深做輯,“草民的性命微不足道,隻是蓁蓁才十四歲,無論如何,還請大公子……保住她的性命。如果她已遭遇不幸,那這個仇,也請大公子替我報了。”
搖光颔首,算是應允樊離期的請求。
然而,離開之前,他又聽見樊離期的問題:
以樊離期的身份,問宸國大公子這樣的問題,屬實是僭越了。然而搖光卻沒有理會他的無禮,他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道:
“能被人利用,總好過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