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的話一出口,雲芷的臉色瞬時煞白,顫抖着嘴唇問他:
“大公子何出、何出此言……我雖生長在鄉間,卻也不是什麼雞鳴狗盜之輩……”
雲将軍亦是怒聲道:“大公子慎言!小女本就在外幾經磨難,如今好不容易歸家,本将軍決不容許有人再傷害她!若是沒有證據,哪怕是死谏,本将軍也要護她周全!”
因為雲将軍的話,搖光的眼神帶了幾分涼意,将一塊沁有血色的手帕擲于雲芷面前,“不知樊蓁蓁姑娘,可還記得這塊手帕?帕子右下角的桃葉是你一針一線繡出,上面可沾了鹿鳴居特有的月麟香氣息。”
——鹿鳴居,取自“呦呦鹿鳴,食野之萍”之意,然而真實用處,卻是達官貴人尋歡作樂的場所。
傳言那裡的姑娘身價不菲,雲集九夷之美。無論是豪放不羁的北疆遊牧女子,熱情大方的西州姑娘,還是神秘空靈的南荒少女,抑或是中庭千姿百态的諸國閨秀……統統能在裡面找到。
即便荷華久居深宮,亦是有所耳聞。
但雲芷,又或者說,樊蓁蓁,是怎麼和鹿鳴居扯上關系的?
宴席間的衆人不禁竊竊私語,有着荷華一樣的困惑。
雲将軍的臉色同樣又驚又變,原本怒容滿面的他,此時看向雲芷的眼神裡,也帶上幾分疑慮。
就在荷華準備詢問搖光事情的來龍去脈時,雲芷死死咬住下唇,眼裡積了兩汪眼淚,含憤看向葉夫人與雲将軍:
“父親,母親,如今女兒憑空遭人污蔑,縱使百口亦是難以辯言。唯有一死,以證清白!!!”
說完,她便撞向不遠處立着的一塊湖石。然而還未觸及石頭,便被搖光身邊的侍衛眼疾手快地攔住。
搖光平靜注視着雲芷的表演,聲音波瀾不驚:
“樊姑娘還是先省省力氣吧,之後到了诏獄那裡,孤還有話要問你。至于你剛剛獻給母後的詩,原作者是誰,孤想,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他轉向雲将軍:“雲将軍可否好好說一說,您這愛女是如何找回來的?”
雲将軍沒有開口。
倒是葉夫人緊緊擁着雲芷,拭去眼角的淚花,回憶道:
“那日殷大人來府上求見,說是最近得了一塊玉佩,瞧着像是雲氏的家徽,想請将軍看看。臣婦一看便認出來那是芷兒出生時,我親手放在她襁褓裡的。誰知平臨城失陷,将軍率軍撤退時,芷兒的乳母抱着她在戰亂裡走失,後來将軍也曾多次派人尋找,可惜都是杳無音訊。”
“所以夫人與将軍就以玉佩為線索,找到了雲芷姑娘?難道就沒懷疑過什麼?”荷華問道。
“芷兒找回來當天,便與臣婦,還有将軍滴血驗親過,絕不可能是大公子口裡的什麼樊蓁蓁,這其中恐怕是有什麼誤會。”葉夫人斬釘截鐵地回答,一邊低聲對懷裡的雲芷道,“芷兒不怕,娘親替你做主。”
雲芷的身子顫抖,眼淚再度奪眶而出,“娘……”
雲将軍此時也反應過來,應聲道:“夫人說得不錯,僅憑一塊繡帕就能斷然否決我雲氏的血脈,大公子還是太草率了些。微臣不管大公子是從哪來得來的這些無稽之談,總之诏獄,我雲氏女是萬萬不會去的。”
說完,他又向荷華行禮:
“王後殿下,請恕微臣攜妻女告退。大公子今日所說的什麼案件,明日朝堂上,微臣自會與大公子辯駁。”
因為雲将軍的告退,搖光看向容姬:
“二弟玄止與雲家小姐的婚事,恐怕要耽擱一段時間了。容姬夫人不若趁這段時間,為二弟另尋佳人吧。”
容姬以玉骨扇遮住半個臉頰,眼神在搖光與雲芷之間轉了幾個來回,最後定格在搖光身上,笑道:
“不急,本宮可以先等大公子好好查清楚案件真相,切莫污了人家姑娘清白才是。”
她懶懶打了個哈欠,叫住正要離去的葉夫人,道:
“本宮乏了,先回清涼殿了。葉夫人有空常來紫宸宮走走,許久未見雲若姑娘,本宮可甚是想念呢。”
葉夫人賠笑道:“勞夫人挂心,等雲若病愈,臣婦便帶她進宮。”
容姬走後,玄止也跟着告辭。
經過搖光身邊時,他腳步微微一頓。
“兄長好手段。”
搖光似笑非笑:“豈敢,隻是為了二弟的終身大事着想而已。”
玄止冷哼一聲,不置一詞,徑直離去。
随着容姬與雲将軍一行人的離開,其餘臣子嫔妃紛紛告退。賞菊宴這一場争端,想來今日過後,又要成為很長一段時間衆人口裡的談資了。
夕陽西下,天空被染成一片絢麗的橘紅色,等整個禦花園隻剩下搖光與荷華兩個人,荷華方才開口:
“搖光,你太沖動了。”
“母後,是您太心軟了。為政者,殺伐決斷,您本不該被容姬她們逼到如此境地。”他平靜說着,琥珀色的瞳孔裡并沒有太多的感情色彩,他淡淡看她,“若我未曾出現,您就當真要被他們逼着同意玄止與雲家聯姻不成?”
荷華微微一愣。
他繼續道:“至于您說兒臣魯莽也好,沖動也罷。隻要目的達到了,過程如何,又有什麼可在意的呢?”
她凝視着他,仿佛第一次窺見他内心深處的一角。
所謂知子莫若父,當日宸王烨震怒流放搖光,真的僅僅隻是因為自己嗎?
還是說……宸王烨已經察覺,自己卧榻之側,不知不覺養出了一頭真正的猛虎?
半晌,她開口:“可你這樣,也是直接與雲将軍交惡。你說雲芷是樊蓁蓁,為何不直接将樊離期帶出來當面對質?還有樊蓁蓁買兇行刺樊離期一事,到底是什麼情況?”
“此事說來話長,母後若有空,便陪我去見一個人吧。”
秋意正濃,陽光灑在圍場上,為枯黃的蔓草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
荷華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圍場中央策馬飛馳的少女。
少女身着剪裁合身的橙黃騎裝,騎在玄色駿馬上,身姿挺拔如松。她的長發束成高馬尾,随着馬匹的步伐在身後甩動,每一次擺動都帶着一種利落的美感——正是稱病在家的雲将軍之女雲若。
等雲若繞着獵場飛馳一圈後,注意到場外人,方才勒住缰繩。她從馬背上跳下來,向荷華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