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說完,她又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陛下需要她病逝,雲家需要她病逝,宸國,也需要她病逝。不是嗎?”
反問荷華的時候,她的唇角帶着淡淡的諷刺般的笑。
荷華沒再說話。
雲若同樣沒有開口,隻是坦然面對王後的審視。
一切盡在不言中。
許多線索,像是零散的珍珠,被串聯到一起。如果荷華沒有猜錯的話,當年長姊在冷泉宮拜訪過容太後,确定宸王烨迎娶自己是為了兆朝的連珠弩技術後,便與宸王烨離心。
或者說,更早的時候,從宸王烨發兵攻打兆朝開始,長姊就默默開始了自己的謀劃。求見容太後,與宸王烨争執,移居長門園,病逝遺言……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計劃的一環。
那麼……自己呢?
荷華的心驟然往下一沉。
自己在長姊的計劃裡,究竟起到的是什麼樣的作用?
而聰慧如搖光,之所以三番五次阻攔自己調查長姊死因,是不是,也是因為他早就看透了長姊的計劃?
荷華的思緒愈發紛亂如麻。
就在此時,馬車突然輕微一頓,随後,車夫的聲音低低響起:
“小姐,鹿鳴居到了。”
戴好帷帽,兩人從馬車裡出來。隔着半透的輕紗,首先映入荷華眼簾的是雕梁畫棟的門樓,朱紅的大門上銅釘閃爍,門楣之上,“鹿鳴居” 三字以金漆書寫,筆畫剛勁又不失婉轉,在薄紗燈籠的映照裡,透着一股奢靡的氣息。
門外早有人在此等候,是個身材健壯,和鹿鳴居的氣質有些格格不入的女子,作侍女打扮。雲若向荷華介紹道:
“這是窈娘,她會帶我們從偏門進去。”
跟着窈娘,兩人一路進了鹿鳴苑裡。才一入内,便能瞧見那環繞四周的回廊,廊柱漆成深沉的棗紅色,柱上雕有精美的花鳥魚蟲之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會躍然而出。回廊之下,輕紗幔帳随風飄舞,那紗質輕薄如煙,帶着若有若無的香氣,似是蘭草之幽,又似茉莉之甜,絲絲縷縷萦繞在鼻尖,撩撥着人心。
庭院之中,幾株高大的桂花樹正值花期,金黃的小花密密麻麻地綴滿枝頭,晚風拂過,花雨紛飛,如點點碎金灑落一地。
轉過桂花樹後,窈娘低聲道:“前面便是主樓了,奴婢一個雜役,便不帶兩位貴人進去了,媽媽這幾日生病,樓内守衛比尋常松懈一些。你們想去的惜芷姑娘的房間,就在二樓的拐角處。”
雲若點頭,“窈娘,辛苦你了。”
窈娘搖頭:“隻要姑娘記得,答應過我的事就好。”
兩人的對話印證了荷華心裡的猜測——雲若想必早就準備好今夜帶自己來這裡。
但她們所說的事,究竟……會是什麼呢?
窈娘離開後,荷華一邊思考,一邊跟着雲若,順着窈娘指的方向,向主樓而去。
觸目所及,鹿鳴居三層的樓閣高聳入雲,每層的欄杆皆用白玉制成,溫潤的質感在月光下格外明亮,宛若流波。隐約有樂師的絲竹之音自樓内傳來,樂聲婉轉悠揚,似泣似訴。
“盡是靡靡之音。”荷華不禁搖頭。
然而轉念一想,文以載道,樂以教和,煙花之地,也不可能有黃鐘大呂這樣的雅音。
即便有,難道就能掩蓋它的本質嗎?
無非是男盜女娼。
哪怕是紫宸宮,亦不能免俗。自己比起她們,又能高貴多少?
等兩人進了大廳,無數的燭火搖曳生輝,将整個空間照得亮如白晝。牆壁上挂着一幅幅精美的帛畫,畫中或是壯麗的山川,或是嬌豔的花鳥,皆出自名家之手,為這鹿鳴居增添了幾分雅緻。地上鋪着厚厚的織錦地毯,圖案華麗,腳踩上去,隻覺柔軟舒适,仿佛漫步在雲端。
衆多美人穿梭其中,她們身着色彩斑斓的錦緞衣裳,樣式皆是宸國當下最時興的風格——窄袖修身,裙擺飄逸,走起路來如行雲流水。
不過令荷華詫異的是,除了這些美人外,還有一些和她們一樣,貴族打扮,頭戴帷帽的女子。而陪伴在她們身側的男子,明顯是小倌和優伶。
難怪她們過來,不用特意改換男子裝束。
“這就是你說的最陰暗的地方?”荷華微側過臉,看一旁的雲若。
雲若點了點頭。
見荷華表情有些微妙,她急忙道:“王後殿下是否覺得臣女帶您來了污穢之地?”
“雲若,你如果想和本宮說這裡面生活的姑娘和男子都很可憐,那本宮想告訴你,在宸國,在整個中庭,比她們可憐的普通百姓還有很多,很多。”荷華淡淡道。
“不是這樣的。”雲若搖頭,“王後殿下,您,難道不想知道,這裡賣身的人,到底都是怎麼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