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苛一聲冷笑:“可憐?普天之下,黃土之上,隻要是普通百姓,又有哪個不可憐?”
“到處都是戰亂,飯都吃不飽的世道,這鹿鳴居,起碼還給了他們一條生路!王後殿下,臣勸您收起那無用的同情心,身為一國之母,您要做的,是好好照顧陛下,為陛下開枝散葉,而不是以王後之尊,私出宮廷,來到這等地方尋歡作樂!”
因為殷苛這番颠倒黑白的言論,荷華氣得臉色發白,怒聲道:
“荒謬!什麼尋歡作樂,本宮身為宸國王後,竟連宸國百姓的性命都不能管嗎?”
殷苛捋着胡須,譏諷道:“能管,當然能管。不過王後殿下在多管閑事之前,還是先好好想想,明日怎麼應對一衆禦史大夫的彈劾吧。如今陛下卧病,可太後,還在冷泉台裡看着呢。”
“——誰說母後在多管閑事?”
随着一道清朗聲線的響起,搖光白衣若雪,踏着滿堂喧嚣的燈火,緩緩步入樓内。
“大公子,您怎麼來了?”殷苛皺眉。
搖光先是向荷華拱手作揖,然後才看向殷苛,道:
“母後今夜來鹿鳴居,皆是孤之過。刺殺父王的那些刺客,曾于鹿鳴居出現,本應是孤來此調查,不料卻驚動了母後。母後憂心父王,孤未能及時勸阻,才令母後于此遇險。因此明日禦史大夫若要彈劾,那也應是彈劾孤才是。”
“至于母後說的拐賣人口、虐殺平民這些事,殷大人,孤已經上報給廷尉葉旭,您與其在這裡一逞口舌之快,倒不如直接去诏獄裡和葉大人說。”搖光唇邊有淡淡的笑,然而眼裡卻是一片寒冷,“父王遇刺一案,孤身為長公子,必定追查到底。”
聞言,殷苛整張臉滿是陰郁:“那臣拭目以待。看看大公子,究竟能查出什麼名堂。”
搖光沒有再理會他,而是轉向荷華:
“母後,夜色已深,我們先行回宮。馬車已經在外面候着,今夜您受驚了。”
馬車在幽寂的道路上緩緩前行,車身随着颠簸微微搖晃。
兩人一路相顧無言。
快到紫宸宮的時候,荷華才開口,嗓音生澀:
“你準備怎麼查鹿鳴居的事?”
“見過刺客的惜芷和扶柳都死了,剩下的證人青蕪、胭脂虎我會派人嚴加看管。至于樊蓁蓁,雖然目前還不能确定她與刺客是否有聯系,但她既然和殷苛達成交易,冒充惜芷進入雲家,必定知道什麼隐情。剩下的,就要看怎麼從樊蓁蓁口裡撬出關鍵證詞了。”搖光如此回答。
頓了頓,他又道:“順利的話,殷苛會倒台,之後少府會換成我們的人。玄止與雲家的同盟,也會瓦解。”
荷華颔首,對他的辦事能力沒有異議。然而聽着聽着,她突然意識到,搖光其實比自己更了解鹿鳴居的内幕。
但……雲若依舊選擇向自己求助。
為什麼?因為……她沒有全然信任搖光嗎?
還是說,搖光并沒有答應雲若真正的請求?
想起鹿鳴居裡人員的來源,她不覺擡起眸子,問搖光:
“此事若是能順利了結,你打算如何處理鹿鳴居?”
搖光反問她:“母後希望如何處理?”
“查封鹿鳴居還有宸國一切類似的地方,重新修訂律法,禁止販賣人口之事。”荷華斷然道。
短暫的寂靜。
許久,搖光總算出聲:
“母後若執意重新修訂律法,必然在朝野上下掀起軒然大波。”
荷華點頭:“本宮知道。”
搖光卻沒有接她的話,而是道:“父王未醒,太後,亦有廢後權利。”
荷華再度點頭:“本宮知道。”
“我……”他沒有再自稱“孤”,閉了閉眼睛,道:“可能保不住你。”
她睫毛微顫,垂下眼簾,“我……知道。”
于是他沒有再說話。
荷華,也徹底明白雲若找上自己的原因。
明月高懸于空,宛如一盞巨大的銀燈,傾灑下清冽的光輝。月光如水銀瀉地,透過車窗的縫隙,悄然潛入車廂之内。
凝視着這一小束冰冷的光華,荷華微微仰起了臉。
陰暗中的微弱光源,引導着她孑然而行。
可夜太黑,光太遠,人力終有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