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除夕,格外的冷。
小皇帝是個有信譽的人,雖然自顧不暇,但依舊沒忘記冷宮的這位。
許是怕照顧不周,大年初一,便将守了一宿的禁衛換成了清和衛。
蒼雪戎蓬頭垢面推開窗棂,被冷風一激,打了個痛苦的寒顫。
他幽靈一樣探出半張面皮,和老朋友們親切打了個招呼。
可惜面貌俊逸的清和衛首領并不吃這套,餘光都沒波動,純當這是頭會喘氣的驢。
“你這是什麼德性,”蒼雪戎探出血垢滿滿的腦袋,睜着純粹裝飾的眼睛朝着空無一人的地方發表意見,“你剛進隊的時候我還揍過你呢,給我整點熱水,本将軍要沐浴!”
衆清和衛:“……”
他毫無俘虜的自覺,半晌見人沒動靜,便充滿主人翁意識地轉身。
屋裡一陣叮啷哐啷,半晌,這瞎子終于搬來了闆凳。
“人生自古誰無死,”他解開腰帶,踩上闆凳,從容解開腰帶不斷往房梁上扔,“不如自挂東南枝。”
言罷,上吊繩終于挂好,于是決然地将頭伸了進去。
“此去後,憶相逢,”他歎息一聲,十分做作,“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蒼!雪!戎!!”
話音剛落,“砰!”的一聲,忍無可忍的聖女踹門而入,三根金針裹挾着罡風緊随其後,罡風過處,腰帶栓成的上吊繩齊齊段成幾節,金針擦着蒼雪戎側臉釘在了柱子上。
“嶽姑娘,”蒼雪戎臊眉搭眼,“洗澡水沒有也就罷了,怎麼上吊也不讓?”
“這人啊,有病死的,有摔死的,有戰死的還有樂死的,”他唉聲歎氣,站在闆凳上假模假樣扮戲子,“你說,我要是活活髒死,豈不是做鬼都要詐屍。”
“要沐浴?好啊,”聖女上前一步,拍了拍手,霎時身後六名宮女齊齊上前,“你們六人今日起就伺候将軍,片刻不得離左右。”
“好大的手筆,太後這是把壓箱底的殺手姑娘們都給本将軍送來了?”蒼雪戎笑容滿面,“時隔多年,還能再次領略太後娘娘的心意,蒼某真是感動極了,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同在下一樣感動。”
“少廢話!”聖女打開一隻花色繁雜的琉璃瓶,從裡面倒出一隻小兒拳頭大小的黑背蜘蛛,“光說不練假把式,既然感動,還請将軍伸手。”
“那倒也沒這麼感動,”蒼雪戎雙手插↑在袖兜裡,雖然看不見,但他直覺這女人沒安好心,“大年初一頭一天,嶽姑娘不去見情郎,反而來找我,武安候知道了,不會生氣吧?”
聖女拿着蜘蛛臉色漆黑,“閉嘴!”
“武安候好可怕啊,不像——唔!你們做什麼?”
兩名紅衣宮女上前一步,不費吹灰之力摁住了這渾身盡費的将軍。
聖女不語,拿起蒼雪戎食指戳出一個血洞,而後将蜘蛛放了上去。
劇痛襲來,蒼雪戎悶哼,“聽說,南疆有一種蠱,可以大概複刻——唔!”
“閉嘴吧将軍,”聖女嫌吵,一指頭将蒼雪戎啞穴點了。
于是這百無聊賴的瞎子隻能睜着毫無神采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宛如一具會喘氣的屍體。
不知過了多久,蜘蛛爬離手指,聖女解了蒼雪戎啞穴,開始收拾東西。
“二十一年前,江南暴雨一月有餘,白河決堤,沿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不知諸位,可還有誰記得?”蒼雪戎滿頭大汗,這玩意兒咬人還真疼。
“之後朝廷不是下發了三十萬赈災款麼?”封長歌雙手捧着熱茶,“那時我年齡不大,依稀記得後來江南因此暴亂,百姓糾結匪患造反,民兵勢如破竹,直殺到了白河郡外。”
過了白河郡,就是秋水郡,沿着秋水郡外的白河逆流而上,不到兩天便直接進了環河。
“蒼老将軍,就是負責去平反的那個,”葉徽之捧着手爐,蔫蔫的靠在一旁。
封長歌一頓,“蒼家罪名便是謀反。”
“是啊,一個險些與封家分庭抗禮的軍功世家,瘋了才會勾結一群流民造反,”葉徽之揉着胸口,“是先帝恐蒼家成為下一個野心勃勃的世家,便順水推舟,由着封華二族構陷蒼家,一夜之間,蒼家覆滅,被稱為秋水案。”
“百姓活不下去,隻能賣兒典女,那時吃的肉湯,可有誰還記得味道麼?”蒼雪戎聲音很輕,不知是問誰:“不思報仇,認賊作父,午夜夢回,可曾被父老鄉親索命?”
“原是蒼家餘孽,太後總是喜歡收養些什麼。”封長歌嘗了一塊雪白的花糕,被噎得直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