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三萬,北地五萬,近十萬大軍兵臨城下。
葉知瑾負手而立,遠方黑山隐隐傳來一星燈火。
“王爺,”侍從帶着一瘸一拐的孤狼上前,“武安候差人将大公子送了回來。”
葉知瑾回頭,看見了滿身泥濘血腥的黑狼,“二公子呢?”
侍從低頭,“二公子被送進了宮裡。”
葉知瑾皺眉,“他又想做什麼——畫眉鳥怎麼說?”
侍從轉身,在地上捏了十個奇形怪狀的雪人,又拿來朱砂石綠等顔料,将這十個雪人染成了花紅柳綠的一群醜東西。
攝政王俯身拿起一塊黑白相間的雪人,片刻後,那東西在他手心融成了一灘黑水。
葉知瑾一笑,擦幹手,眉頭松了不少,“讓人給大公子好好治,遣人去西南大營,告訴武安候,就說浮屠鐵騎死戰不退,要打盡管打,本王奉陪到底!”
一夜之間,本是甕中之鼈的浮屠鐵騎要死戰不退的消息長了翅膀似的飛遍了帝都。
除夕到大年初五皆不朝,但此消息一出,人心攢動,兼之有心人做有心事,一夕之間,近三分之二的朝臣均聚在了雲台殿。
禦史大夫率衆官員長跪不起,要白馬營與西南大軍立刻圍剿浮屠鐵騎。
一石激起千層浪,諸大臣頓時七嘴八舌痛陳起亂臣賊子,誓要以攝政王之血,來捍衛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帝威嚴。
葉徽之左手站着一宿沒睡正在打哈欠的武安候,右手站着雙眉緊鎖眼眶發烏的丞相,太尉随大流哐哐磕頭,太後的鸾駕正在來的路上。
少帝神色自若地看着這群滿地亂叫的王八,忽而沒忍住笑出了聲。
“陛下何故發笑?”禦史大夫是太後的親弟弟,是葉徽之的嫡親舅舅。
“禦史大夫認為朕為何發笑?”
“亂臣賊子不自量力,妄圖蚍蜉撼樹動搖我大楚國本!然陛下乃天子,受天命庇佑,陛下以天子之軀見蚍蜉之态,心生愉悅,因此發笑。”
“錯了,”葉徽之拿起筆硯把玩,“朕是見諸位愛卿各懷鬼胎,都盼着朕去死,偏偏朕就是死不了,因此發笑。”
禦史大夫當場就白了臉,一副忠誠良将慘遭暴君欺淩的可憐樣,“陛下何故如此誅臣之心!臣等忠心耿耿,一心一意隻為大楚江山,若有二心,敢教五雷轟頂!”
葉徽剛想讓他随便去轟,别轟自己跟前,就被殿外一聲大喝噎了回去。
“何至于此!”雲台殿外,太後雙目含淚,幾步沖到殿内,身後侍從烏泱泱一擁而上,又被守在雲台殿外的清和衛攔在了半路。
太後厲聲呵斥:“百官朝臣誰不是忠心耿耿為了陛下?怎麼就鬧到了這個地步!陛下是在怪哀家,所以拿舅舅出氣麼?怪哀家拿着權柄不放,還是怪哀家總是擋在你身前?怪滿朝文武一心一意為你,竟反而阻了你的路!”
這狂風暴雨般的聲音猝然驚醒了瞌睡中的武安候。
封長歌重重抹了把臉,将還在神遊的丞相一腳踹到了太後跟前。
于是這場朝臣們決絕上書請戰的一面倒戰局,就這麼被母子大戰撕沒了影子。
到了下午,太後閉門謝客,以封家為首的朝臣皆稱病不朝,霎時間,滿朝文武,隻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鹌鹑縮着不敢吱聲。
葉徽之回宮就吐了血,這一次劇毒發作得比以往都要劇烈,聖女匆匆趕來,與封長歌沒來得及說話便開始搶救,直至深夜方才渾身大汗的出來。
“如何了,”封長歌守在長陽殿外,“怎會忽然吐血?”
聖女往外走,“陛下身子弱,本就不宜大喜大悲,如今又中了毒,更加雪上加霜。”
封長歌将抱在懷裡的披風系在她身上,“那毒究竟是什麼?”
兩人走到殿外,封長歌叫來清和衛将長陽殿層層包圍起來。
聖女雙手抱胸,“陛下年歲雖淺,心思卻深,尋常人也就罷了,對他而言卻并不是什麼好事。”
兩人相攜于中庭,冬風呼嘯着傳遍四野,陰雲密布,不見天日。
聖女神情萎靡,“這毒我會想辦法,如今局勢緊張,你又夾在中間,我真怕哪一日……”
封長歌上前一步将她摟在懷裡,聖女聲音沙啞,“這種紛亂,究竟何時才能到頭啊。”
時值半夜,蒼雪戎被一陣隐隐約約的蕭聲吵醒,帝都冬日多陰霾,看不見太陽,自然也沒有月亮。
蒼雪戎翻了個身,靜靜看着漆黑中的某一點。
這首曲子他很熟,是一首西北的小調。
那是他最輕狂的十六歲。
剛從北地學有所成,騎着最快的白馬,穿着最潇灑的衣服,腰間一壺酒,手裡一柄萬夫莫敵的橫刀。
他從北地一路走來,結識了無數江湖兒女,在入禁軍之前,先譽滿了武林。
皇後早早接到了他回京的消息,叫人領着小太子在十裡長亭等着。
彼時楊柳依依,草長茵飛,連馬蹄哒哒都帶着百花的香味。
冰雪聰明的小太子原本還自持穩重,那小大人的模樣看得少年俠客牙疼,遂将人一把提起來摟在了馬上。
北地汗血寶馬風馳電掣穿過叢林,卷起的狂風掀亂了小太子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頭發,大風裡,他又驚又樂,背了太傅的面,一連串不重樣的好聽話接踵而來,要讓鳴旃哥哥再跑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