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水廊棧道的水霧之中,影影綽綽的出現一個長袖低垂,散着黑發的人影。
正向着她迎面而來。
阿秋蓦地想起,前一夜舞伎們夜話時提起的宵禁。
棠梨院有宵禁,棠梨苑禁止夜行。
前方的人影愈來愈清晰。
阿秋忽然毛發直立。
這難道,就是舞樂伎生們說過的那個,“鬼伎夜遊”?
“咚,咚咚”。
腳步聲越來越近。
披散着長發,拖曳着木屐,身着黑白燕尾舞衣的女子身影,在阿秋的視線裡逐漸清晰。
雪白的面,倒八字的愁眉,朱紅的笑唇。
與棠梨苑舞伎們一模一樣的妝,白日是滑稽,而在黑夜看來卻是驚心奪目的詭異與恐怖。
這女子的衣衫與頭發,都是濕淋淋的。
所行之處,留下長長一道水迹。
阿秋着實佩服自己還能冷靜地分析這麼多。
她的頭皮在發麻,手在袖垂下的衣袖裡發抖。
五丈。
三丈。
二丈。
她佩服自己的膽色。
蘭陵刺者乃天下有數的強者,當然是不會怕鬼的。
前提是誰也沒有見過鬼,而不是當一隻活生生的鬼迎着她走來。
一丈之内。那女鬼瞪視着她,毫無退避之意,依舊前行。
阿秋駭得花容失色,迅速轉身,連竄帶奔地往回奪路而逃。
在她的想象中,那女鬼已自蹑着她的背影追來,且越追越近。
耳邊的風聲都是可怖的。
她沒命地奔逃,直到一頭撞上,還未來得及離去的某君。
顧逸剛目送她背影消失不見,準備離開,就見阿秋大驚失色地奔來,是前所未有的惶急無措,驚恐交加。
他有心想攔下她問問是怎麼回事。
但看這勢頭,隻能以自身為盾,堵路問話才能攔住她。
于是,他自我犧牲地,站在路中央,攔住阿秋去路。
很成功地被她一把撞上。
并且,她完全忘了他剛說過的“男女授受不輕”,渾身哆嗦、手腳并用地将他一把抱個結實。
顧逸的身體僵硬着,是完全呆掉了。
從沒有人可以近他的身。
他不碰女人不碰男人,連貓狗也不碰。
……除了,小時的她。
他當然可以運功震開,但不知為何沒有這般做。
他想了一會,得出答案:因為他不想。
顧逸維持着風度,騰出一隻手來,小心翼翼地拍她肩膀。
“你,可以起來了嗎?”
答案簡潔堅決。
“不可以!”阿秋的頭埋在他懷裡,毫不動搖。
她剛剛才見到一隻那麼大的活鬼,好不容易抓個活人壓壓驚,想讓她起來,門都沒有。
顧逸面容抽搐,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抱着他,就不想撒手。
賴上他,就趕不下去。
但是,就這麼靜靜擁着她,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
仿佛天地都變得安靜了,吹過湖面的夜風都多了幾許溫馨之感。
漸漸感覺有些微妙的變化。
一開始,是久違的熟悉親切感覺。
然後,他自己的心跳,為什麼會變快?
他不敢相信,自己也出現了和阿秋同樣的症狀:情思如潮,神思不屬。眩暈。
但顧逸終究是比阿秋穩重得多的。
如果阿秋需要一直抱着他,他也可以——忍。
他就這麼靜靜地,讓她抱着。
同時以眼角瞥見,水廊之上,一步一聲,逶迤行來的黑白舞衣的影子。
那影子看見他,似乎也是呆了一呆。
準确地來說,是看見他抱着一個人,所以呆了一呆。
女子面敷鉛粉,張着血盆大口的笑面,呆在那裡,像是撞到了什麼尴尬之事,進退不是。
顧逸整個人都要抽搐了。
他努力嘗試安撫阿秋:“沒事了,你……起來。”
今天這一夜過後,他真的不用在宮裡做人了。
阿秋茫然不知顧逸的犧牲,很勉強,很不情願地擡起頭,離開顧逸的肩膀。
然後,那是什麼東西?
她的餘光瞥見水廊盡頭進退失據的鬼伎,不由得“啊“的失聲尖叫,将顧逸抱得更緊,這回打死也不肯擡頭了。
顧逸無奈地暗自對着鬼伎的方向打了個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