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凡是被黃朝安單獨提出去過之後的舞伎,不到一年半個月之内,都或死,或失蹤。
七人是失蹤的,還有數人,是病死,又或者自缢。
這些或死或失蹤的人,生前大多常常啜泣,失聲痛哭,不回答其他人的問題,也不去練功。漸漸隻影獨行,形銷骨立,又常常被黃朝安叫出去。
最後,到某一天早上起來,大家可能就會發現,舞部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張空榻。
鬼伎的傳說,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私下裡流傳的。
在先朝樂府的鼎盛時期,鬼伎其實隻是傳說,并未有人真的看見過。
那時處處舞台歌榭燈燭終夜不滅,棠梨焚燒膏油以繼晷日,人聲如沸,鬼伎隻是樂府師工們夜深絲竹理畢,用以吓唬孩童子弟的故事而已。
但到先朝覆滅,宮亂之時,棠梨便開始有人真的看見鬼伎出沒。
面色慘白,趿拉着木屐,拖曳着長長的黑白舞衣,在荒山廢石之間搖搖晃晃。
那時鬼伎出現的次數,尚不是很多。
因此入夜之後,樂府之人都不敢在棠梨苑亂走。棠梨從那時起,便有了宵禁的傳統。
但到新朝建立,樂府雖無複當年元氣,也開始重新履職。
這時候鬼伎就開始頻繁地出現。
無論是月圓,還是風雨之夜,都會聽見有人大聲地在回廊上歎氣。
有人曾經看着鬼伎在池塘之側,對着月亮下自己的影子,哀哀哭泣。
還有樂府執事夜間來舞部取公文時,竟然與鬼伎劈面相見了。
他原本是提着燈走在回廊上的,忽然就聽見了木屐敲擊地面的“咚,咚”的聲音。
執事臉色發白,當即便回頭想走。
正對着他的廊柱之後,無聲無息地忽然就轉出了拖曳着舞衣,黑發披散,面色慘白的女子。
她似是在笑着的,張着血盆大口,向着執事迎面而來。
那名執事失聲而呼,手中的燈落到地上,将卷宗也燒了起來。
那名女子如青煙一般,在夜色中飄動着,幽幽而退。
第二天,人們發現廊道之上,昨夜鬼伎消失的地方,散落着一隻被水浸泡過久,腐爛的木屐。
這名執事回去之後便發了高燒,胡話不停。
而此後,便再沒有執事敢趁夜到舞部亂走了。
如黃朝安這般地緊迫地索要阿秋,亦隻敢叫孫内人送人出來,或者自己第二天白天過來。
衆人私底下相傳,鬼伎是先時死去舞伎的魂魄,還在這棠梨苑裡徘徊,尋找替身。
那七名失蹤的舞伎,和舞部病死以及自缢的舞伎,就是鬼伎四處尋找替身的結果。
否則,何以解釋舞部這些正當妙齡,青春煥發的少女,又不是耄耄之年的老人,怎會一個接一個地失蹤或者死掉呢?
但張娥須和崔綠珠身為舞部行首,很清楚一件事。
失蹤和死去的舞伎,都是曾被黃朝安私底下提出過的舞伎,而并非鬼伎作祟的結果。
因為舞部伎入夜都守宵禁,外出必有她二人記錄。
她們是沒有機會遇見鬼伎作祟的。
最後一名舞伎失蹤,是在半年之前。其後,孫内人被擢升為舞部總教習。
她開始嚴令舞伎,無論練功或者偶出為官府宴會表演,都必須濃妝嚴整,且排練必須一招一式,規矩森嚴,不可有任何僭越。
自此,舞部呈獻的舞樂,常被人說死氣沉沉,了無新意。
甚至有官員抱怨說那簡直是用于祭亡的鬼樂,宴席上看了令人倒胃口。
黃朝安也這般向上投訴過,孫教習的教法。
不過投訴到了樂府三部的主管,來自太元殿的宦官,先仙韶院使,承華令安道陵那裡,他隻是淡然道,本朝本來就不重視樂府,連天子都不用女樂。舞部隻有孫内人是前朝舊人,還算懂行,她愛怎麼教,便由她去吧。
隻要天子或者太常寺卿問起來的時候,這個部還存在就行了。
于是舞部在樂府三部之中,成了著名令人倒胃口的“鬼部”。這也是阿秋被編入舞部時,黃朝安大談舞部前途光明,而其他執事則表情微妙的原因。
但黃朝安私下索舞伎之事,這半年以來總算是消停了。
張娥須和崔綠珠卻是暗中松了口氣。
而阿秋,就是這半年以來,黃朝安打算自舞部提走的第一名舞伎。
想是她采選之時過于活潑和機變的表現,分外吸引了黃朝安的注意。
張蛾須和崔綠珠知道個中緣由,因此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孫内人緩緩掃視二人,一字一頓地道:“我打算親自陪阿秋去。”
阿秋此刻蓦然明白了,孫内人為何要确認她是石長卿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