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亭亭玉立、氣質通透靈秀的黃衫女官,靜靜抱着卷宗立在廊庑之下,神情似笑非笑,正自用神打量着公儀休。
公儀休瞬間出了一層冷汗。
這可不是旁人,乃是皇帝一應诏制均出自其筆下,禦前最為得寵的蘭台令趙靈應。
趙靈應詩詞歌賦俱佳,尤善應制詩文,人稱大衍第一才女。
同時,亦是前任飛鳳衛者中以心計缜密、足智多謀著稱的“生花妙筆”——青鸾。
傳說中她的兵刃,便是一對判官筆。
傳說歸傳說而已。公儀休自入仕朝廷,便從未見過趙靈應的判官筆,隻拜讀過她的《神都賦》《美人吟》。平心而論,辭藻極好,讀之滿口生香,更遑論是一位佳人的妙筆。
有才又有貌,當應是文官集團中一枝翹楚。
不過尚書省卻沒有人喜歡趙靈應。原因很簡單,誰會喜歡皇帝的自己人,天天坐對面盯着自己辦公。
前飛鳳四衛,都是皇帝謝朗最親近信任的班底。
公儀休片刻之間鎮定下來,露出标志性灑脫儒雅的微笑:“本相才想出去走走,換換腦筋,不知趙昭容有何貴幹?”
趙靈應雖是朝臣,卻按女官品級,為正二品昭容。與他這個左相是平級的,可見皇帝對她的重視親信。
趙靈應微笑道:“有一本參劾京畿神獒營縱馬傷田的折子,想與右相大人商榷一二。”
公儀休聞得此言更是一頭霧水。趙靈應何時這般看得起他了。她要商榷,那對象隻會是皇上本人,哪裡輪得到他一個左相。
他略一沉吟便道:“神獒營是大司馬大将軍裴公的親衛營。趙昭容如要找人商議,亦該去問右相上官大人。”
神獒營的渾水,他不想摻和。京中民衆抱怨神獒營的多了去了,但他雖然已是建章都城中一顆冉冉升起的皎皎新星,但畢竟資曆尚淺根基不深,現時并不想去捅馬蜂窩。
他委婉地提醒趙靈應去找右相,是因為左相上官佑出自江左百年文官集團首席門閥上官氏,若真想要制裁神獒營,上官氏可以聯合其他門閥給裴元禮施加壓力。
若不想,那麼以趙昭容的文采,寫幾句堂皇的話回絕也是很容易的事,根本不須問他。
公儀休雖然向以蘭陵第一才子自居,但是——看過趙昭容的應制詩文之後,他深刻覺得,自己拍馬屁的功夫,趕不上人家趙才女萬分之一。
趙靈應含笑颔首,似頗以為然,道:“左相說得是。”
但她卻毫無動身走的意思,反倒冉冉行至與公儀休并肩的位置,遙望着宮阙之上的明月,柔聲道:“今夜的月色極好,是不是?”
公儀休被她這般貼身而立,幾乎魂飛魄散。
他雖然以多情風流自許,可皇帝的女人,誰敢碰她一個指頭?
他可不似石長卿般無欲無求,他還要保着官位和仕途。
于是,他以月白錦袖暗自擦了一把額上涔涔而出的冷汗,借着扭頭之機閃開一步,附和道:“月色是不錯。此種夜景,極為适合昭容寫詩,作文——批奏折。”
同時,心裡恨恨給阿秋記一大過:若非急于救這丫頭,他堂堂“留侯”怎至在此,被一個女官調戲!
趙靈應盈盈地别轉身形,瞧着他窘迫神色,不動聲色地道:“那我二人不如回寮各自批署公文,以不負今晚這韶華月色,如何?”
很不如何。但是别無選擇。
公儀休幾乎是被趙靈應押送着回轉到燈火通明的尚書省内。果然,那裡人人都在撐着瞌睡,為案牍而勞形。
他以耳攝聽,那遠遠的打鬥聲已經消失,此刻再去也已于事無補。
天機四宿久已不曾現身,宸妃應在宮中陪侍皇上,而趙昭容又在此地,前飛鳳四衛中的“玄鹄”穆華英早已出宮嫁人,那麼今夜與阿秋在殿頂打鬥的,多半就是“白鶴”上将軍司空照。
那女子是個有蠻力沒腦子的,阿秋應吃不了虧去。
他正這般想着,心頭略松,忽然聽得背後趙靈應聲音響起。
“聽說,左相大人乃是河間望族荀氏的近親?”
公儀休才放下的警覺,又瞬間提至極緻。
此刻入朝為官,取“察舉征辟”,由地方向朝廷推薦當地名人,隻有出身望族之人才會有機會被選中。河間荀氏乃北方門閥,師父不知用何方法,令其荀氏族長認他為外甥,先自當地入官府為錄事參軍,再又逐步升至中央朝廷。
這個過程理應滴水不漏,毫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