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逸,我是不是曾見過你?”
顧逸有些恍惚。
他曾經種下的因,如今開出花來,還是一朵聰明又漂亮的美人花。
但是,他從未想到過有一天,她會對面叫他的名字。
……很久了,從來沒有人叫過他的名字。
她膽子真大。
無以名之的念頭攪動着他的心。他忽然覺得,從前那些過往,她不知道也沒有什麼損失。
就當重新認識一次,也很好。
他低頭垂目,還玉衡于袖中,輕描淡寫地道:“不如,你去問你師父?”
阿秋啞巴了。
蘭陵刺者沒有過去。
師父曾說過,過去是前行路上的羁絆。既入蘭陵,從前那些事,便抛去了吧。
師父又補充道,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你們的過去,若是非常幸福,你們此刻,也決不會在蘭陵堂中。
于是公儀師兄、墨夷師兄和她一起,默默地垂下了頭。
為自己的過去默哀了一柱香。
有輕微的咳嗽聲,伴着加重的腳步聲自遠及近傳來。
聽聲音很年輕,足下落地不重不輕,氣息極長,是一位内力悠長的高手。
阿秋還在發呆,已被顧逸眼疾手快一把抱起送到床上,并反手一掌,四面帷幕紛紛垂下,擋住人視線。
阿秋有點發懵。金陵台,不是他的地盤麼?他這是怕誰看見?
旋即又想起,此刻自己可是皇宮通緝犯。顧逸不想讓人看見她,也是對的。
阿秋靜卧在被中,将心跳與呼吸都降至若有若無的狀态。
她純以聽覺,勾勒出一位氣宇軒昂的年輕高手從容步入房内的情景。
那人仿佛還往床上看了一眼。
他不可能察覺得了她,應是進來之前,聽到顧逸在與人交談,故刻意咳嗽揚聲示警。
阿秋蒙着被子,尴尬至極。
這就是傳說中的,你知道我存在,我也知道你存在,但我們都得裝不知道。
一個潇灑明快的年輕男子聲音響起:“這是主人三更時分突然索要的,光祿寺于三日前拟定的,中秋蟾光宮宴的儀禮流程圖。”
響起翻閱紙張的聲音,應是顧逸正在檢視。
那年輕男子又道:“光祿寺卿大人正在值夜,非常吃驚,不知道主人為何深夜忽然想起要看這個。”
顧逸身為少師,向來不管這些繁文缛節年節儀禮,即便他是太常寺卿,亦從不會去管具體的祭祀儀程,自有太常令、史去研究細節條文。
顧逸卻并不回答,隻是提筆道:“于此處加一句:今國事清甯已久,宜恢複先朝歌詠禮樂之事。讓樂府舞部于蟾光宴上獻舞。就用——”他略一思忖,道:“前朝《白纻舞》。”
又道:“同時抄送太常寺,傳達樂府。”
顧逸處理事務一向便是如此,從不拖泥帶水,讓其他人猜測他意思,亦不給人以含糊操作的空間。判斷、結論、執行步驟一步到位,手寫口述,以便下屬清楚轉達和執行。
那年輕男子心悅誠服地道:“主人無論處何務均是條理清晰,亦不給人質疑機會。”
顧逸寫完封好,頭也不擡地道:“送回去吧。”
年輕男子領命退去,退前又似不經意地往床的方向瞥了一眼。
阿秋在被中聽得,卻倏間明了顧逸的用意。
中秋宮宴需要獻舞,那麼至少宮宴之前,黃朝安不能再将舞部傷筋動骨。
可中秋之後呢?
顧逸像是明了她心中所想,在床外淡淡回答道:“被看見,是得着公平的第一步。“
“被重視,則是第二步。”
“舞部需要以自身的才藝,來赢得朝廷上下所有人的心,才不至再度淪落到任人魚肉的邊緣境地。”
“我說的,不是一兩個高位者的心,那隻會造成偏私與利用。我說的,是所有人的心。因為,衆人目光所聚之處,才會有公平與光明。”
阿秋發愣片刻,決定問出心中疑問:“顧少師,你為何要容讓宮中有舞部這種存在呢?甚至于,為何要有樂戶這種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