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立即道 :“不是我要跑的,是孫内人和薛教習半夜要去集仙殿,我擔心她們,隻得跟着來了。”
便将二十年前白纻舞衣被撕裂,而薛紅碧起疑的經過,原原本本給顧逸講了一遍。
她知道顧逸事多人忙,未必有興趣在舞伎們之間争鋒鬥狠這些小事上,因此長話短說,盡量撿要緊的講。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顧逸并沒有絲毫不耐煩之狀。
他聽得她講完,沉吟道:“所以你覺得,當年破壞舞衣的是陛下?”
阿秋看了一眼榻上安靜沉睡的謝朗,欲言又止地道:“顧逸,我聽人說你和陛下向來是同進退共生死的,二十年前,你知道他……”
她看一眼顧逸,又及時收回了話頭。
看顧逸的年齡,二十年前,他不會比如今的蕭長安大。誰知道那時候他在哪裡,又是否和謝朗有交情。
顧逸的來曆,從來都是宮廷和江湖之中,無人得知的秘密。
顧逸卻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這麼多年裡,陛下願意讓我知道的事,我便知道。他不願讓我知道的事,我也從不問他。”
他的目光再度投向榻上那個面目清峻,此時看來有幾分莊嚴肅然的九五至尊。語氣中也帶了難以察覺的一絲感情。
“他待我,也是同樣。”
不問出身,不問背景門閥。他告訴了謝朗他所能說的,謝朗便選擇義無返顧的相信他。
而也因此,謝朗如今出了今夜的事,其實内心最為震驚的,便是顧逸。
他自認為對于謝朗的了解,比任何一個人都深。謝朗不曾和他提過的,他也沒有去查問過,那是朋友之間的信任。
阿秋忽然想起一件事,嗫嚅着道:“他提到一個女孩子,她叫阿秀。他說若有人令阿秀不開心,他必定要讓那人一生一世不開心。”
這句話剛一出口,阿秋和顧逸的表情忽然都變得有些難以形容。
在阿秋,是忽然想到了阿秀這個名字,并非她今夜第一次聽見。
寝堂之中,半夜驚起,夢回之時聽見那少女聲音遠揚:“我叫阿秀。”
人生世間如電過,樂時每少苦日多。徘徊鶴轉情豔逸,君為迎歌心如一。
她柔美如訴的聲音,似乎還響在耳畔。
顧逸的神情微妙,卻是因瞧着阿秋而生。
也是為榻上的謝朗而生。
有時候你自覺很了解一個人,卻又在某些時刻發現,你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他再度地歎了口氣,道:“我送你回去。”
聽得這一句,阿秋閃電般放開抓着顧逸的雙手,尴尬地笑道:“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想到的,卻是孫内人和薛紅碧原本要來集仙殿看個究竟,卻被她搶先了。後來聽趙靈應說,她于金明池畔斥退了二人。
孫内人和薛紅碧回去之後,恐怕亦未必能安睡。如果這時候顧逸送她回去,指不定又會撞見孫内人提着竹闆在水廊棧道等着。
顧逸看着她突然放開的他的那隻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片刻後他淡淡地道:“朱鳥殿到棠梨苑,你确定你會走?你确定你身上帶了少師令?”
阿秋盡可能讓自己笑得人畜無害:“會,會走。自朱鳥殿出去,折向西北三十餘步,過晴雨榭,再向西南百餘步,有碧波潭,繞過水潭側石亭再走一百二十步,便是棠梨苑西門。”
她自腰上掏出刻畫山影月輪的鑄銅令牌,舉在顧逸面前,笑容可掬地道:“我帶了呢。你說過它可讓我不被宮中禁衛所阻,自行回到棠梨苑。”
這次夜行,她亦是知道事态重大,沒敢輕舉妄動,而是做足了準備。
顧逸盡可能不動聲色地道:“你既然帶了少師令,那你可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
阿秋蓦地想起,自己當初自顧逸手中接過少師令時,曾經答允于他,少師令可持于宮中夜行,百無禁忌。但是,她隻可以用它來找顧逸,旁的都不能。
他當時這般約束于她,自然就是為了防止她借此機會在宮中——作奸犯科。
比如今晚這種,聽壁角,揍皇上之事。
顧逸在她面前,其實一向溫文。但此刻,她發覺顧逸但凡略有情緒,給人的壓迫感便極強。
他就這般凝視着她,也能讓她心慌不已。
準确地說,是做賊心虛。
顧逸向她無甚表情地伸出手:“還來。”
阿秋往後退,同時将少師令揣入懷中去。
這就是不肯還了。
顧逸心中說不上什麼感受,一方面是她珍視他所給予的少師令,另一方面則是她居然當面耍賴。
還從來沒有人敢和他顧逸當面耍賴,說過的話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