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漏算的,是司空照的生死未蔔。
沒有人比她更知道,司空照、趙靈應、宸妃這三人在娘心目中的份量。
人人皆知裴夫人人稱“素手閻羅”,狠辣無情。隻有她知道,娘向來是把所在乎的人在心中藏得極深。否則也不會為她入宮而百般籌謀。
她終究是像爹爹多一點。
可司空照出事,且是傷在她的回龍槊之下,她的心也亂了。
裴萸略遲疑地舉起右手,最終略一躊躇,咬牙下令:“放虎出籠,沖擊朔方軍。”
白虎出籠上陣,對方的馬必然驚逸亂走,不成隊形。
隻要沖亂陣形,不出半個時辰,對面的朔方軍就會被全部拿下,不從者當衆斬殺。
關内侯啊關内侯,這是你逼我裴家動手。
她的眼前仿佛看到了血濺長街、刀槍瑟瑟而鳴、夜風呼嘯的場景。
這是本朝開國第十年的中秋蟾光宮宴前夜。象征天下太平的南朝“三絕”:少師琴、君子劍、千金香即将再度相聚的前夜。
哦對了,還有個什麼前代上官皇後的《白纻舞》。
為什麼那個“三絕”裡就不能加上裴家的回龍槊和馴獸術呢。早十年二十年加上,也許就沒有現在這些事了。
如今裴家這一記回龍槊出,是不是就什麼都沒有了呢?象征南朝文治武功逐步複元的蟾光宴還開得成嗎?
破壞比建設果然容易許多。
而今夜,她裴萸是那個改變曆史走向的人。
預料之中的白虎出籠沒有發生。
就在押運軍士正準備動手,打開鐵籠時,一杆飄着紅纓、長約丈許的閃亮銀槍,自遠處裹挾勁風,激射而來,重重插在鐵籠之前。
火光迸射,金石擊撞,青石鋪就的路面被打得四分五裂,而槍頭沒入石面數寸之深,铮然作鳴。
與普通長槍不同,那丈二銀槍的槍身纏繞着黝黑發亮的玄鐵鎖鍊,更加重了銀槍本身的重量。
所有人此刻都寂然無聲,一起望向城門口的方向。
即便一意孤行傲如裴萸,目中也不由射出好奇與複雜神色。
來者隻有一騎,但馬蹄聲響徹寂靜的長街。像整個建章城今夜都隻在等待這一個人入城。
馬上來人一身玄鐵重甲,青銅神鷹面具掩去了面貌,其下唯見一雙沉默而堅定的眼睛,身後長發随風飄揚。
即便見不到她的面貌,隻這副面具的份量已綽綽有餘。
神鷹徽紋,是獨屬于西北軍樊門的标志。
無論是朔方軍還是建章師,在她一路馳騁而來時,均已經自動自發滾鞍下馬,分開兩列,舉兵器敬禮。
呼聲如雷霆如山倒,在兩軍中地動山搖地響起。
“大衍朔方軍,恭迎小樊将軍入城!”
“大衍神獒營,恭迎小樊将軍入城!”
每一個時代,都有人們發自内心仰慕的英雄。英雄鐵骨铮铮,頂天立地,為天下人而活,從不顧及自身。
西北軍樊家女将,便是這樣的英雄。樊氏家訓,樊氏女永不争權,不奪勢,不成親,孤獨終老,隻為守護國家邊境和平而存。
永定侯樊纓這一門,是南朝西北邊境的一座豐碑,一段長城,亦是大衍全軍所仰望的傳奇人物。
西北軍并非大衍三軍中兵力最強,恰恰相反人數最少。但從來無人動掠西北軍的界限。
西北軍,是一支由樊氏世代親手培育,天下唯一一支,被公認為“正義之師”的軍隊。
或許直到小樊将軍出現,無論朔方軍還是建章師,才想起自己的軍稱之前,還同有一個國号“大衍”。
與樊将軍同為大衍軍人,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
小樊将軍樊連城,乃本代永定侯樊纓義女。
她按辔約馬穩穩行來,一雙眼睛裡冷靜得沒有任何情緒。
樊連城錯過裴萸身前時,沒有多看她哪怕任何一眼。
她徑直馬行至虎籠之前,單手拔起插于地上的丈二銀槍。
絞纏其上的玄鐵鎖鍊抖動,發出刺耳聲響。
樊連城将銀槍高舉過頭頂,一字一句揚聲送出道:“朔方軍随我入宮!”
她的聲音清脆,甚至還有三分稚氣,人人都聽得出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卻有着無人能質疑的堅決與清晰。
随着這一聲喊,她已一馬當先開路,向前方宮城馳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