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休直至此時,方才來得及看見出聲說話的人。
他不顧衆多貴女貴婦寒暄搭讪,急匆匆趕來後殿,一心想着快些找到阿秋,好告知她今夜師父要來的事。卻發現太子謝迢與上官大小姐玗琪也正在這裡,已然意外。
再一眼看到了藍衫玉帶、溫文爾雅的公冶扶蘇,隻覺得眼前一亮,頗有“曾是驚鴻照影來”之感。
公冶扶蘇甚少出現權貴社交場合,每次出行多以絲障蔽道,入宴亦隐于屏後,故此除了少數尊貴如太子、上官玗琪之人見過他真容,公儀休卻是不曾見過,也不相識的。
他之前雖有請人給公冶扶蘇帶話幫忙,并不知此刻面前這人便是公冶扶蘇。如今聽得這位高潔溫文、謙沖甯和的公子這般說,耳根卻騰地燒紅了,低下頭去,中氣不足地道:“那是她們傳抄,傳抄。”
阿秋看到公儀休這般情狀,卻很有些奇怪。蘭陵“留侯”風流倜傥,處處留情,這又不是什麼瞞人的事情,何以師兄此刻卻如此尴尬?
東宮太子謝迢雖然交遊受尊長限制,從未涉足更遑論品評風月場所,但見公儀休面紅過耳的表情,亦覺知卧霞軒絕不是什麼好地方。
一是上官玗琪這位南朝高門第一閨秀在此,二是他雖然看不起低等樂伎,卻仍不失君子忠厚之心。為解對方尴尬,他打岔道:“左相大人來後殿,可是父皇讓你來找孤?”
公儀休素來能言善辯,此刻亦瞠目不知如何應對。
撞見太子已是意外,要對太子解釋他為何來此,更加是他毫無心理準備的事。
且殿中此刻還有白衣若雪、谪仙一般的上官玗琪,一雙美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似要看他如何應對。
公儀休隻得硬着頭皮,皮笑肉不笑地道:“并非如此。”他可沒有那個膽子矯诏假傳皇帝的旨意。他尴尬地道:“下官隻是來……”欲言又止的眼神又向阿秋瞟去,正好阿秋也在看他,他立即以唇語傳出“師父要來”四個字。
說完這四個字,他如釋重負,背上已然冷汗浸透。
謝迢問這一問,本為替他解圍。沒想到這一問之下,公儀休依然是張口結舌,尴尬至極的情狀,他倒是莫名其妙了。
再看公儀休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總睨在那個最貌美的舞伎身上,謝迢再看多兩眼,便自以為明白了緣故。
饒是他端莊矜持,心中也不由得腹诽,這位右相也太不知檢點,平常風花雪月也就罷了,竟連宮中難得出場一次的樂伎也不放過勾搭。
且這人有眼無珠也是真的,放着上官大小姐這般脫俗出塵的仕女在前,他一門心思卻在舞伎身上,品味亦不怎樣高明。
公冶扶蘇卻接口笑道:“想是如今官員家眷們入宮,一幹忙于殿前捉婿的夫人、小姐過于熱情,左相大人儀表堂堂風采出衆,被逼得無處可走,故來後殿暫避清靜。”
謝迢恍然大悟,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鄭重道:“原來如此。不過左相的婚事,确是京中的一樁煩惱,連父皇也曾為此頭疼。還望左相莫要隻顧年少風流,早早定下才是。”
阿秋聽得師父要來,心中本已警鐘高鳴。卻未想到在此處竟能親耳聽見太子代皇帝向師兄逼婚,催着他快些定下親事。師兄隻怕也是京中著名的“單身公害”了。險些沒笑出來。
公儀休身為蘭陵堂谪仙榜第三,又是本門的一言堂主,人稱“玉面留侯”,不出意外,将來師父的位置是要他承繼的,自不可能在朝中娶妻定親。
他那風流浪蕩的名聲,一半是真,一半大約也是他避免被催婚,故意制造出來的。
有這個名聲在,配得上他如今高位的人家,多半不願意将女兒嫁他;而看得上他,肯容忍他多情風流的女兒家,又多半配不上他的地位。兩頭不靠之下,他便成功落單了。
公儀休成功傳完了話,心中重擔微松,見太子年紀雖少,卻是言之拳拳,一副當真為他擔心的少年老成之狀,不由得心中好笑。
又見師妹阿秋低頭抿唇,顯然是在忍笑。想到這話若被傳回蘭陵堂,他可該多沒面子。
他從前在師門亦何嘗是省油的燈,如今整日在官場小心謹慎,被那些老頭子教訓也就罷了,如今太子謝迢這麼個年方弱冠的少年,竟也來教他做人。
他順嘴便回道:“彼此彼此,太子殿下也要抓緊才是。”
此語一出,果然太子的臉色便肉眼可見的沉了下去。而一側的上官玗琪卻是眸光淩厲地瞧了他一眼,背後長劍發出龍吟輕嘯。
公儀休話剛出口才想起,上官玗琪就在一邊,此時悔之晚矣。
人人皆知太子至今未婚,等着的就是上官家的一句允諾。而上官家咬死不松口,亦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事實。
便連這次,上官玗琪亦隻答應了入宮為東宮飛鳳衛,并未松口答應做太子妃。
公儀休原本是打趣太子,卻是連上官玗琪一并打趣了。而南朝第一美女上官玗琪,又豈是輕易容人打趣的人?
眼見上官玗琪微露嗔意,阿秋和太子謝迢卻都生出奇異感受。
皆因上官玗琪清冷出塵,風姿超脫,并非普通名門閨秀,不像是會對一兩句話在意的人。她之所以會産生情緒,倒更像是對着公儀休這個人而來。
如果阿秋感應得沒有錯誤,上官玗琪自方才以來,最為注意的就是兩個人。一個是她阿秋自己,另一個就是公儀休。
注意她大約因為她是白纻舞伎,可公儀休又有什麼好注意的。她一向覺得這位大師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場的太子謝迢、公冶扶蘇,哪位也不比他差。
可是當她定神以眼角餘光偷觑時……不得不承認,大師兄這一身上等月光錦、腰間一痕玉帶,籠發銀冠似雪,風度灑脫氣宇軒昂,還真是人模狗樣,挺能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