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群臣集于殿上,又有人以同樣問題問尚是孩子的明帝,明帝卻回答:“長安遠。”
人們詫異他兩次前後回答得不一樣,問他原因。
他回答:“擡頭便可看到太陽,卻不能看到長安。”
不見長安,是衣冠南渡後,士族被連根拔起,近百年遠離都城、故土的怆痛。
顧逸以此命名劍招,亦是在萬俟清吐露野心之後,表明自己的立場與志向,并還以顔色。
“镂月”鋪天蓋地的劍氣森然卷去,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殺意和霸氣。
他心知萬俟清此人不除,将來戰場再見,必多添數十萬生靈塗炭。
故此這一劍,已然用上了全力。
萬俟清雙掌交擊,挾住劍鋒,再度飛退三尺。
他雙目異光大盛,陡然狂喝一聲,将劍向前疾送而出。
顧逸被推得倒退一步。
萬俟清喝道:“須臾之間難分勝負,此戰今次作罷,少師意下如何?”
顧逸已從身後破空而至的風聲,聽出有人正掠往此處。但他全力面對眼前的萬俟清,無法分心回頭。
此戰可謂平手,皆因顧逸并不在自己的全盛狀态。但自己一方來了幫手,萬俟清自知短時間内再無必殺他的把握,故而放棄也是理所應當。
他已大概推斷出萬俟清的行事風格:無謀不往,無利不趨。
萬俟清本次入宮,一為窺探南朝虛實,二為伺機殺他顧逸。見機不成,他當然不會留下來送死,等着被皇宮高手圍攻。
但明知高手環伺,還敢單身于大衍皇宮挑戰他顧逸,亦是自負自信至極。
萬俟清可以不擇手段,但顧逸卻并非如此,不願集多人之力圍攻他一人。他還劍入鞘,淡然道:“堂主請罷。”
萬俟清正欲掠起,顧逸身後那人的叫聲已然響起:“師父!”
這聲音聽得顧逸心頭一凜,不自覺間殺意亦松懈三分。
那是阿秋的聲音。
萬俟清頓足不發,沉聲道:“你在叫誰?”
唯有顧逸明白他這一問何意。
自阿秋入宮以來,她與他的交往,不知有否傳到萬俟清耳中去。
但他曾為她傳話給公儀休。蘭陵留侯的名聲,他也曾聽說過。
蘭陵留侯知道的事,應該也就等于蘭陵堂主人知道了。
但萬俟清自始至終沒有利用過這一點,來對付他,倒也令顧逸對他生出一分由衷的尊重。
阿秋趕至與顧逸并肩處,向着萬俟清背影認真地道:“自然是叫師父你啊,這裡還有旁人不成?”
唯有顧逸知覺,在阿秋答他那一問之前,萬俟清袖内的右手已然提起,五指微顫,是蓄力之勢。
若阿秋的回答不合他心意,想必他立時便要出手,要她性命。
顧逸更有一種感覺,萬俟清的姿态,是明明白白做給他看的。
要他懂得,在阿秋面前可以說什麼,不可以說什麼。
沒人說得清,萬俟清對阿秋這個徒弟,究竟是在乎,還是不在乎。
萬俟清高大軒昂的背影似是略為松弛,他沉聲道:“你身邊那個不是旁人,是你的自己人不成?”
阿秋聞言,瞠目結舌,一時竟無言可對。
她曾多次與顧逸聯袂而行,确實自然而然地,就并未将他當作外人。
而顧逸聽阿秋本能地竟不反駁,心頭亦陡然生出一種别樣感受。
阿秋人急智生,張口道:“師父,你們已然打過了?”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試圖找出誰負傷落敗的證據。
偏生這二人,一人平靜如水,便像沒有任何事發生過,另一人背向傲然而立,根本看不出他表情神态。
阿秋想了想,終于離開顧逸身側,欲繞到師父面前看他臉色。
她身形才動,已被顧逸那隻未曾握劍的手拉住,顧逸沖着她微一搖頭,示意不可離開他身邊。
萬俟清雖然背向他二人而立,這些動靜又如何逃得過他這位大宗師的耳目。
他表面不動聲色,卻是怒極反笑:“本人的徒兒,倒要少師操心她安危了。這徒弟,索性送與少師也罷!”
說着舉步便行。
阿秋立知師父當真生氣了,再不顧顧逸拉着她衣袖的手,直追上去,喊道:“師父,你别走啊,你受傷了沒有?”
萬俟清又是怒極又是好笑,喝道:“我不走,等着大内高手圍上來請我喝茶不成?師父就算傷得隻剩一口氣,難道還能在他面前承認?”
這徒兒素來機變多智,此刻卻如此不曉事。想必大半是這個姓顧的功勞。
萬俟清越想越怒,悶哼一聲。
顧逸卻在阿秋身後道:“你若此刻跟他去,便不能再回宮中。”他的語氣,亦是難得的有一絲猶豫與情急。
萬俟清先以石長卿身份在中秋宮宴上吹奏魔音,接着又恢複本來面目與顧逸在此地決鬥,恐怕無論前代“天機四宿”,又或前飛鳳四衛,甚至于其他隐藏的高手,都已經被驚動。
他們之所以遲遲不發,是因尊重江湖規矩,不插手顧逸的私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