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上官大小姐雖不是眼高于頂的那種傲慢,卻自然有一種高貴離塵的氣度,她望之淡然若山中煙霞,天中浮雲,平常人自然會自慚形穢,不會有與她套近乎的心思。
阿秋心中詫異,亦不知自己為何能得這南朝第一美女垂青。
當初在集英殿後殿候場之時,上官玗琪便多有注意在自己身上,那時自己不過百十人中一小小舞伎,而此刻,她竟然能一口叫出自己的職分,這顯然就不是一般的留心注意了。
阿秋卻未料到,自己與上官玗琪同行于宮道,已是引得人人側目。
不斷地有錯身而過的宮女、内侍,甚至巡城的小隊士兵從她們眼皮底下經過,人人均以驚豔和詫異的目光瞥着她們。礙于身份,這些人都不敢直視而唯以餘光瞥視,但其中的訝然之情卻是掩不住的。
阿秋從未經曆過被這麼多路人注視的經曆。刺者向來低調隐匿,是以她亦頗有些不習慣。
上官玗琪卻是泰然自若地無視所有人的目光,與她并肩同行,須臾不差,既不會搶在她身前,也不會落于她後。
阿秋終于忍不住發問道:“上官大小姐平時出行,也總是這般惹人注目嗎?”
上官玗琪被她一問,這才掃視一眼四周密集投來的目光,微笑道:“大概并不如此。下人多知避諱,不會這般貿然作劉桢平視。”
阿秋一想也是,連她從前在蘭陵堂,出門都是常戴面紗遮蔽容貌;上官玗琪乃高門貴女,在私宅則必有嚴整規矩,出外則自有人清場清道,絕不會容販夫走卒平民多看一眼的。
上官玗琪又道:“他們也不是存心冒犯。大約是實在吃驚到了,才不由得紛紛作此僭越之視。”
阿秋摸了摸自己臉,又瞧了瞧上官玗琪,茫然地道:“有什麼好吃驚的呢?”
上官玗琪将清麗若仙的面容側向她,微笑道:“他們大約是在說,本朝竟然出現了一位與上官玗琪不相上下的美人,故不得不奔走相告,傳為異事。”
阿秋汗顔,卻沒有想到是這個原因。
上官玗琪笑道:“不要認為我是胡亂揣測。昨夜宮宴之後,便有人私下如此議論。今早,我亦聞得陛下和宸妃娘娘提起你,亦如是說。”
所以成為行業第一的煩惱之一,就是會随時随地成為人們心目中對标的對象。
不知道顧逸這個“南朝第一人”,會不會有如此煩惱。
阿秋醒覺自己又想到了顧逸,連忙想要岔開念頭。可随之而來的第二念卻是:陛下和娘娘提起她之時,顧逸可有什麼反應嗎?張娥須說顧逸一早往東宮頒旨給飛鳳衛,想必那時也已經見過皇帝。顧逸聽到她的名字,是無動于衷,還是……會有所反應呢?
自己的名字,如今終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天子的口中傳出,到達顧逸的面前。這是不是,自己離他又近了一步呢?
她正胡思亂想着,卻聽得上官玗琪又道:“典樂是否在為自己的美貌發愁?”
阿秋回過神來,沉思片刻,笑道:“我從不知美貌有什麼價值。”
她說的卻是真心話。她的容貌在蘭陵堂内,人人熟視無睹。——首先蘭陵堂原本就是一個美貌資源過剩的地方,因着師父揀選弟子的眼光和高雅,蘭陵弟子沒有顔值不過關的。此外,大家也都很忙。
而若離開蘭陵堂外出,通常需要蒙面行刺。顔值什麼的,也就不存在了。
上官玗琪微笑道:“我也常作如是想。”
阿秋忽然生出知己之慨。大約身為南朝第一美人,上官玗琪并不會感覺到由此帶來的任何便利。她亦曾聽說過上官玗琪的事迹,但那卻是作為世家門閥之中,這一代最為出色的劍手的事迹。
上官玗琪為上官家第十九代家主,自幼入家族禁地習武,修煉劍術,極少與世族來往。其十五歲時,劍術大成,可以禦劍空回,以劍氣傷人于無形。
習武者都有同樣的寂寞。
女為悅己者容,而若世間并無可令自己心悅者,再美麗的容貌亦隻是鏡中之象,他人眼中之幻術。
上官玗琪又道:“不過少師大人,難得地也發表了意見。他說我們二人,可并稱為南朝雙姝,是本朝禮樂文化至高皇冠之上的,兩顆明珠。而陛下聞言,亦頗首肯。”
昨夜一夜之中,上官玗琪之乾坤定世劍舞,與阿秋的以身當虎,當會作為君臣節義的象征,被記進本朝的史書,永遠流傳下去。
阿秋乍聽此語,心中劇震。她從未想過顧逸在公開場合,并不在乎衆人目光,而會對她有如此之高的評價。
而上官玗琪,亦并未因為自己被與一個舞伎相提并論而感到不悅。
這等灑脫胸懷,即使是男子之中,也是萬難有一的。
而上官玗琪淡漠如冰雪的容顔上,終于浮現一絲難得的傷憾之色。
“上一個得到此殊榮稱謂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殒于世間。由此,我常常覺得,所謂的虛名浮譽,其實如牢關籠鎖,被盛名所累的人,失去的是自由與心靈的平靜。”
那似乎是自她心靈深處傳來的一聲,深深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