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公主一看這等情形,便開始大吵大鬧,數度将頭往軍士的刀口上撞。撞刀不成,又帶着衆姬絕食。總之,有精神的時候便鬧着要出去,沒精神的時候就不飲不食。這麼一連串折騰下來,驿丞的頭發也白了不少。
如今一看到阿秋與上官玗琪,當真如來了救星一般,一連串地道:“二位大人快請!”又是忙上茶上水,又是搬坐席。壓根無視了一旁,又要對着把門士兵的刀口撞的萬歲公主。
那萬歲公主見得阿秋二人進來,也就不撞了,一對深黛綠的美目,骨碌碌轉着,不斷地打量着二人。而她身後,懶懶散散或坐或倚的那一群胡姬,卻并沒有多麼嚣張的氣焰,就似是被拉來湊數的一般。
在看到她二人進來時,那群胡姬卻也紛紛站起,目光中露出驚豔之色。
其實如今的樂府也有先代遺留下來的胡姬,隻是血統大多并不純正,且容貌亦不如這萬歲公主端正豔麗。萬歲公主肌膚似雪,深目高鼻,一身湖水藍紗的異族衣裙将身材襯得極為玲珑浮凹,确是難得一見的異族美人。
她們打量萬歲公主,萬歲公主也在打量她們。
阿秋卻并不開口,含笑而立,靜等萬歲公主把她們二人從頭到尾打量了個遍。最終對方操着熟練的漢語道:“你們是什麼人?我要見的是皇帝陛下,可不是你們。”
阿秋一開口,便令上官玗琪差些兒驚掉了下巴。但見她笑盈盈地道:“我們是皇帝的女人。”
上官玗琪才要抗議,阿秋已低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嗯,所以王土上的女人,可以通稱為王的女人,也沒什麼問題。
她适才第一眼與萬歲公主對視,已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不自信的神情。于是,又覺着自己有點兒明白了謝朗陛下要上官玗琪随她而來的原因。
這群胡姬豔麗則豔麗矣,但比之上官玗琪出塵脫俗閑雲野鶴之姿,那是一在皮而一在骨,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的了。
萬歲公主略有點底氣不足地道:“聽說皇帝的女人亦分等級的,你們是什麼級别?”
阿秋悠然道:“本人不才,忝居六品。這位上官大人……”
上官玗琪截斷話頭道:“我不過是這位六品典樂大人的侍衛,官職甚小,不足挂齒。”自自然然地抱拳一禮,不卑亦不亢。
但她舉手投足之間,便自有一種屬于卓越劍手的風姿,那并非裝得出來的。
萬歲公主以狐疑的目光打量着二人。半晌才道:“你們來做什麼?”
直至此刻,她才終于默認阿秋二人有與她對話的資格。
阿秋微笑道:“接你進宮,入我們的樂府。”
萬歲公主初聽入宮面露喜色,随後又狐疑道:“樂府?那是什麼地方?”
阿秋不動聲色道:“與你們出身之地類似,就是訓練宮中樂舞伎的地方。想必貴國從前亦有類似宮廷音樂機構。”
萬歲公主怫然道:“我可不是一般的樂舞伎。我是龜茲國的公主!貴國這般待我,甚為無禮!”
阿秋反問道:“請問你要如何證明,你不是一般的樂舞伎,而是龜茲國的公主呢?既是公主,又為何不按公主之禮,随貴國使節而來,卻要雜在樂舞伎中,作為我國關内侯進貢的貢品入朝呢?”
萬歲公主氣呼呼地道:“我國已亡。所以我不能。”
阿秋攤手道:“姑娘既不能以公主之禮入觐,我朝自然也無法以公主之禮招待了。那麼樂府,就是目前最适宜姑娘的去處。”
萬歲公主拒絕道:“我不和你去。我要見陛下。”
阿秋道:“我朝陛下,又豈是姑娘你想見便可以見的。即便我們,亦是要排着隊輪候許久,才得陛下接見一面。”她這話也并無虛诳,阿秋自己亦是苦練許久,白纻獻舞,才有機會進到禦前。
她又耐心道:“姑娘你若入樂府,呈獻歌舞時,自有面見陛下的時候。”
萬歲公主雖非漢人,卻并不傻,她此刻尚有個使臣進貢的機緣,又一口咬死自己是龜茲公主,若不把握這個機會驚豔南朝天子,到得入了南朝後宮那漢國美女成群的地方,層層磋磨下來,不死也脫層皮,哪裡還有見天子的機會。
她才要搖頭拒絕,已聽見清音嘯動。
上官玗琪匣中劍氣縱出,她輕身提起,已躍落院中。但聽見上官玗琪笑道:“本人别的舞不會,隻會一劍舞。姑娘可與我鬥舞,如若你赢了,典樂大人便為你求一個面見天子的機會。”
阿秋見了上官玗琪縱出的身法,已明了她之意。
萬歲公主此女,狡詐多智,亦非輕易放棄之人,否則亦不會不遠千裡自西域而入血陽關,混入這支樂舞團中,又被李重毓的朔方軍前鋒營送入建章城。
三言兩語,斷然不能讓她知難而退,唯有手底下見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