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阿秋的舞蹈上的“化情入境”是日常的提升,那麼上官玗琪已然做到“知常”。她無論是劍舞表演還是日常起居坐卧,都已達到心行如一,不外于物的境界。也因此,她望之總有仙人之态。
而這種“化情入境”在萬歲公主身上,幾乎是晝與夜,光明與黑暗的轉變了。
一個詭詐多端之人,真的會瞬間立地成為一個心性純一之人嗎?
還是人本身便會一而具備兩面之性?
這時,觱髷的聲音悠然響起。而鬥舞的兩人,均開始動了。
萬歲公主倏然睜開美目,唇邊綻開燦爛的笑意,随着音樂而作出身體起伏、翻卷、回旋等舞姿。
她的形象讓阿秋想起那秘卷上散花行樂的天女像,充滿異國情調,輕盈而灑脫。
且她刻意繞着上官玗琪而踏步旋轉,姿态一步一變,意在幹擾對方的心神。
阿秋到此刻才恍然醒覺一件事:
南朝音樂,極少有這般快節奏而又古怪多變的旋律。士族所常用的箫、琴,都是平和中正,即便有歡樂和悅的曲調,也不會有如此頻繁變化的動态。
所以無論白纻舞還是劍舞,都是起承轉合,抑揚頓挫,無法合着這般快的調子旋轉跳躍。
她不由得想若是自己,該當如何應對眼下狀況。
還未等她想出,她已看到上官玗琪的破解之法。
上官玗琪似并未聽那觱髷之聲,而是聽着萬歲公主腳下的舞步。
萬歲公主每踏三步,她便随之踏一步。
手中劍随意提刺,并無遵循什麼成法常形。
她臉上神色恬淡,靜若止水,似乎在凝神谛聽當中,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阿秋看到此刻,便知萬歲公主已然輸了這一仗。
樂舞到這個境界,比拼的就是精神定力。而以精神定力來說,上官玗琪恐怕是她所見過的人中最強的一個。
因其恬淡無欲,故心志恒一。
上官玗琪此刻是在漸漸使自己融入對方的律動之中。
而等到她完全融入的那一刻,她便會成為這樂律的主人。那時她要迫使萬歲公主停下來,易如反掌。
萬歲公主以上官玗琪為圓心而踏着舞步,而這個圈子,也在越來越收緊。
她亦在動着腦筋,将上官玗琪可活動的範圍壓縮。
鬥舞不是殺人,上官玗琪不能主動傷到她,否則便算做輸,這亦是不必明言的規矩之一。
她自己撞到劍上去,那便是她輸,因為等于是她闖到了上官玗琪的領地之中。
因此如何不動聲色地蠶食和控制對方的空間,便是她緻勝的要點。
一旦上官玗琪完成一式轉身回旋,卻發現預設的立足之地早已被占據,那麼她的劍舞亦無從為繼。
不過直至目前為此,上官玗琪每式劍出都在她意料不到的方位。這也令萬歲公主暗自心驚,無從下手。
阿秋卻看出了端倪。
就在萬歲公主踏轉,做拈花手印,手臂即将繞上上官玗琪腰間那一刻,阿秋忽然撫掌清嘯喝道:“好!”
她這聲好,恰恰截在了觱髷的呼吸之間。觱髷的聲音突如其來一滞,再續上時,連貫流暢便大不如前。
而與此同時,場中勝負已分。
冰篁劍光芒陡漲,上官玗琪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連着在空處劈出七劍,劍劍封住了萬歲公主擰身盤旋的必經之途,将她可想出的四五式接續舞姿盡皆扼殺于未兆之先。
萬歲公主一式“托天拜月”結束,忽然滿眼而來都是縱橫劍氣,院落雖大,卻似于她再無立錐處,不由得大驚。
同時她本與之身心相合的音樂此刻亦凝滞斷續。
一時間氣息動律紊亂,她踉跄回身才未摔倒,但人人皆看得出來,她是被迫中斷的。
上官玗琪翩然提劍而起,再來了一式漂亮的“鹞子翻身”,這才收劍落地,微笑着瞧着萬歲公主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