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安怒道:“她會喜歡的!我既喜歡了她,自然會千方百計地令她喜歡上我,絕不會讓她有機會喜歡旁人!”
他退後一步,撿起竹箫,指着顧逸鼻子道:“你以後離她遠點!”
随即頭也不回地,直沖進了船艙。
地上掉落的三枚青鋒針熒熒發光。
一名少師禦者騰出手來,拾起其中一枚,瞧了瞧道:“确是蘭陵蕭氏的暗器。不過,連其上原本淬的毒都被小心地去掉了。”
另一名少師禦者搖搖頭,道:“這威脅來得,也太沒有誠意。”
最後一名少師禦者道:“愚意以為,少師不應當怕他。”
顧逸一向穩重的臉容,此刻亦有些變形。
這難道是怕與不怕的問題嗎?
隻是,若不清楚明白的給個說法,這一路蕭長安怕都要避着自己而行了。
而且,這也是一個他自己對自己,都無法交代的問題。
他想了很久,終于勉強開口,向船艙道:“我不能永不理她。因為,她小時曾叫過我,師父。”
船艙窗口探出蕭長安大為和緩的面容,隻聽得他半信半疑地道:“是麼?”
三名少師禦者整齊地垂下眼皮去,默默掩蓋住對主人的失望。
阿秋才與上官玗琪自外朝入内宮,遠遠地便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宮門口伸長了脖子眺望。
那身影一高一矮,正是她的樂府舞部同伴,張娥須與崔綠珠兩人。
上官玗琪拱手道:“我要回去向陛下複命,典樂自便。”
阿秋亦還禮,道:“希望還有與大小姐共事的機會。”她說的卻并非應酬之語。上官玗琪最難得的并非美貌,而是如隐士俠者般有一種如幽蘭明月般的化物之境,即便在她身邊多呆一刻,亦有令人神清氣肅之感。
除此之外,她始終對上官玗琪有種别樣的親切之感。
上官玗琪微笑道:“我亦期待有再見典樂的機會。”随後便灑然離開,向東宮方向而去。
真是來如浮雲,去如飛鴻,自在無拘毫無刻意。隻是這般仙姿飄逸的女子,如今亦為一紙職令拘束,乃朝廷中人了。
張娥須和崔綠珠見阿秋過來,急急道:“我們在此等你大半天了!黃朝安要調孫内人出宮佐宴,孫内人已答應,可是要先見你一面才肯去!”
阿秋聽到此話,心下震驚。樂府之伎,亦有出宮陪官府酒宴的義務,這權柄從來執掌在樂正手中。但孫内人已到中年,早已過了陪酒佐宴的舞伎之年齡,她非普通樂伎,而是舞部總教習,最近《白纻》舞又得天子與宸妃矚目,陪酒佐宴無論如何輪不到她。
以往黃朝安屢次拿舞部伎者出獻軍營官員,以緻屍骨無存,到如今已是七條人命。
直到孫内人升任舞部總教習,施展渾身解數扛住了黃朝安的壓力,這大半年舞部才得清靜。
但阿秋第一次入宮,參與樂府選拔試時,黃朝安一眼便看中了阿秋的美貌,後來屢屢來舞部要人,亦是孫内人一力當中攔阻。
阿秋想到那黃朝安白淨陰沉的面容,與毒蛇般的深幽目光,直感此人在樂府中窺伺這許久,等到白纻舞演出完畢,忽然來調孫内人,絕無好心。
她腳下不由得加快步伐道:“孫内人現在在哪裡?”
張娥須應道:“在司樂神觀等你!”
阿秋是獨自一人進入棠梨苑的司樂神觀的。張娥須和崔綠珠都留在外邊,皆因孫内人指明,隻須阿秋進入,旁人皆不必入内。
阿秋進得觀中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孫内人花白發髻高高盤起的修長背影。
她正在上香。袅袅升起的煙霧,令帷幕後的神像若隐若現,更增添了幾分離塵脫俗的神秘與超然。
阿秋不由得想到,這麼多年來,虔心到此處來供奉的人,或許隻有孫内人一個人。
也即是說,在樂府颠沛流離、宮中兵亂人禍橫行的那些歲月裡,這座神觀,其實是為孫内人一人而存在的。
香案上若曾經有燭光,是她的心燈,是她向着樂府諸代先輩禱告時的信念。
一盞燈,一座觀,一個人。樂舞之道在盛世開花綻放,又在亂世凋零如許,卻始終得以延續一線傳承。
孫内人聽得她進來的腳步聲,卻并未轉身,卻隻是擡頭凝望着神像,輕聲地道:“你來了。”
阿秋欠身行禮。
她一眼望見香案上燃起了香,旁邊的兩支紅燭卻是靜卧一側,并未點燃。又想起孫内人曾經說過的,若是要見鐘離無妍求助,需将香燭一起點燃。
而孫内人在她生命中長達二十年的時光裡,來到這司樂神觀常常隻是點起香來,面對着神明,安靜地想一會自己的心事。
今次,想必亦是同樣的心情。
阿秋卻側過身子遮擋孫内人的視線,并拿起蠟燭來,一枝又一枝的點亮,并插到燭台上去。
若說阿秋動手之時,尚且在遮擋孫内人的視線,但當兩支紅燭亮起來之後,孫内人便不可能看不見了。
但孫内人瞧在眼裡,竟然也沒有阻止她。
她隻是淡淡的歎了口氣,道:“你是我在樂府見過最聰明的人,而在你之前,便是石長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