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朗沉聲道:“所有舞伎!”他琢磨過個中味道來了,怒道:“居然所有舞伎都參與,必是有組織,有預謀的。領頭之人是誰?”
安道陵略一猶豫,答道:“事态此刻尚未清楚,隻聽說因孫内人深夜被黃朝安提調,新升任的典樂石氏陪伴她前往,黃朝安忽生歹意,故緻如此。”
謝朗反複将“典樂石氏”四個字咀嚼幾個來回,宸妃提醒道:“就是中秋宮宴上白纻舞的頭名,為太子殿下以身當虎的那一位。”
謝朗蓦然醒悟,道:“她的确是生得貌美。”向宸妃道:“舞伎既已盡數拿在诏獄,此事便交由廷尉查問吧,三天之内問出結果。”
安道陵答應,又道:“還有一事請示陛下,如今樂府畢竟歸太常寺管,此事是否應當告知太常寺卿,也就是少師大人,待他歸來才做決斷?”
謝朗想也不想便道:“少師何等繁忙,此刻又在江北忙于說服關内侯,區區數十個樂伎的事,不必擾他了!“
安道陵面上掠過猶豫之色。
宸妃及時道:“少師最重規矩,非他權限之内的事他從不多問;但是他權責之内的事,我們似亦不宜無視。此事雖小,但終究涉及的是他的人,他未必過問親自處理,但安公依程序上報給他,卻是應當。”
謝朗略一思忖,道:“那便由安公報往江北,提及一聲即可。”
由安道陵親封的這封傳書送到江北駐地時,顧逸正與李重毓于棋局上執黑白子對弈。
本代關内侯李重毓,相貌堂堂,儀表凜凜。他所掌控的朔方軍,可稱為南朝抵擋胡馬南下的長城防線。
但若這支軍隊反過來揮師南下,成為北羌的前驅,那麼整個南朝幾乎必然是不攻自破,全線崩潰的結局。
因為南朝中央軍建章師雖龐大卻腐朽,盤根錯節積病已深。這并非是裴元禮一人之過,而是中央軍曆代根基如此。
兩人棋盤上的局勢正成膠着之勢。李重毓呈全面進攻,而顧逸不激不厲,其徐如林,從容應對。
顧逸隻往封印文書的竹管上瞥了一眼,目光便倏然收回。
便似被燙到一般。
那上面蓋着宮中樂府的印鑒。
是以,不是軍報,不是公務。是從樂府安道陵處發來的急報。
可是樂府向來隻有歌舞宴樂,能有什麼急事必須此刻送到他眼前呢?
他略一心不在焉,李重毓已然覺得,灑然微笑道:“少師若有要事,不如先處理。我們改日再弈。”
顧逸将心思拉回目前的棋盤上,冷靜地道:“此刻大義當前,關内侯除了為令尊報仇,便沒有其他志向了嗎?”
李重毓倏地起立,目光閃閃,道:“本侯正是因為有更大志向,所以必要先去裴元禮!”
他冷然道:“裴家号稱五世軍門,實則什麼貨色,我們都很清楚。隻要建章師仍然是裴元禮主持,我朔方軍上戰場,就絕逃不了被背刺的命運!這一點,連當年的中書令大人,号稱‘青衫一劍,隐世高風’的上官謹作為聯軍主帥,都未曾能夠改變!”
顧逸将一枚黑子不動聲色填入棋眼之中,道:“若本人親自坐鎮三軍,能否令關内侯安心?”
李重毓目中首次亮起意動之色,片刻後歎道:“若是隻有李重毓一個人,或者會豁出去不惜性命的信少師一次。無奈李某身後是一整支大軍的身家性命,也是南北的和平或者戰亂,請恕李某人隻能做個小人,必要見到裴元禮人頭,方肯結盟。”
李重毓說畢,拱手一禮便即離開。
顧逸凝視着桌上未盡之局,心中思緒千萬。
剛送文書進來的,便是蕭長安。自聽說顧逸曾是阿秋師父,他對顧逸早已不似之前那般敵對。
見得李重毓離席而去,蕭長安有心讓顧逸快點拆開文書一看究竟,卻又不便催促。
畢竟文書上蓋着樂府的章鑒,他也認得。樂府安道陵是傳授他箫藝的師父,也是他這個來自江湖的飛鳳衛者在宮中最為親近信任之人。
蕭長安正在琢磨,忽聽得顧逸道:“小蕭,你對此事如何看?”
蕭長安面上掠過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輕笑道:“少師既然相詢,長安就直說了。長安覺得,關内侯所言頗為有理。”
顧逸本在絞盡腦汁,卻被蕭長安這一句,弄得失笑出聲。他搖搖頭,似要将這不循常理之見帶來的沖擊排出腦海去,随後才道:“建章師不是人人都可以指揮得動。”
蕭長安懶洋洋地道:“殺了裴元禮,少師可以親自指揮。”
顧逸搖頭道:“這話說出來沒有人信,但其實我真的再也不想殺任何一個己方之人。”
蕭長安雙目亮起,似無意地道:“以目前形勢,那少師不如辭官去鄉下種地算了。”
兩人分毫不讓地對視了片刻,蕭長安舉手道:“我投降。少師不若把文書打開來拆看,我賭上面必然會提到阿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