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軍士臉色數變,最終央求地道:“大人,那不是小的所能知的了。”
上官玗琪向來恬淡的美目之中亦掠過一絲淩厲神色。
以她身後百年上官的世族門閥,她本人世族第一劍手以及東宮首席飛鳳衛者的身份,廷尉一個小小的士兵居然如此堅決地攔阻。可見這背後之人的來頭有多大。
上官玗琪正思忖着是否硬闖,背後已傳來一個溫和有禮的男子聲音。
“有勞上官大小姐,在下借過。”
上官玗琪回轉身來,卻見玉樹臨風,銀冠白袍的左相公儀休正在她身後。
以風流著稱的左相此刻手中執一卷文書,神态看似輕松灑脫,上官玗琪卻可察覺他眉心微擰的一絲沉重。她亦不由得微歎一口氣,向一側讓開。
把門的士兵卻依然寸步不讓,恭謹地道:“大人,诏獄此刻任何人都不能進,左相大人也不能。”
公儀休與上官玗琪終至變色。公儀休怒道:“你們是要在裡邊活活坑殺人犯不成?連本相進去對份卷宗都不能了嗎?”
公儀休向來是一介文臣書生模樣,士兵此時卻被他這聲厲喝震得當啷一聲,手中長槍脫手,而人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卻仍是戰戰兢兢地道:“大人息怒,诏獄……絕不容進。”他擡起頭,臉上滿是乞求之色地道:“上頭的命令,……小的就是頭掉了,也不敢違抗啊!”
公儀休一向春風和煦的面色終于變冷,道:“能在诏獄隻手遮天,包辦得嚴嚴實實水洩不通,這等手腕,除了‘素手閻羅’裴夫人更有何人?隻沒想到裴夫人雖然多年前已然榮退,廷尉卻仍然全在夫人一手掌控之下,勢力着實雄厚!”
一個悠然的女音自門内響起道:“平日隻聽說左相大人溫文風雅,沒想到竟敢這般公開潑髒水到我裴家頭上,想必今日是借了上官大小姐的勢力與風頭?”
金屬撞擊兵甲聲傳來,一身紅裝,風神翩然作軍中打扮的裴家大小姐裴萸,赫然自門口現身。
當連續二天沒有食物,也沒有水送進來時,阿秋發覺了問題的嚴重性。
她有内功在身,隻是稍微脫力,嘴唇幹涸。但其他舞伎們,已然全部或躺或卧一地,奄奄一息,有氣無力。
她不由得開始推算事情最壞的可能性。
最壞便是謝朗根本未來得及管此事。畢竟三四十人的樂伎,在他看來多關幾天也就是多關幾天,沒什麼大不了的。
即便事後發現盡數暴斃,謝朗可能會查會追究,但也已經查不出什麼來。
說到底一夥舞伎并不是多麼重要的人,本來就等同于罪奴,沒了再招也就是了。
她們這些人盡數清理了,黃朝安也死了,此事永遠不會再牽連到裴家的神獒營。
再招新的舞伎進來,神獒營規矩些不再犯,此事便成為了永遠的過去。
如此鐵腕,如此幹淨利落。
舍裴夫人的手腕,還有何人?
阿秋再度意識到在王朝的中央,權力的重要和緻命性。殺人完全可以不用刀,亦無須自己動手。
安公再怎樣想要幫忙,他始終不過是一名高級宦官,手插不到诏獄。
鐘離前輩身為武林高人,亦是有心使不上力。
師父師兄們必然已得知此事,可是蘭陵堂即便有心,亦不可能傾全堂之力來攻打天牢,那是明晃晃的造反謀逆。
作為天下刺客總堂,蘭陵堂向來在暗處行事,除非不得已,否則絕不會攻打官府。
那麼自己,就隻能在這裡坐着等死不成?
到了此刻,若說阿秋有過唯一後悔,便是不該讓所有舞伎跟随而來。
應當按照原計劃,她和孫内人師徒二人去見黃朝安。
甚至她隻身去。
那樣的話,無論成敗,頂多她們一人或者二人下獄。至少,舞部從此平安了。
阿秋反複盤算過,取黃朝安性命不難,難的是她終究要為此付出代價。
或者因為身份暴露,不得不從此永遠從樂府消失。
或者便是如今這般的受擒陷入獄中。
這便是與權力的争鬥,這是比兵刃相見更為複雜的一場戰争,皆因無論如何不可能全身而退。
隻須計算代價,然後作出抉擇。
犧牲大還是犧牲小,犧牲别人還是犧牲自己。
想必,這才是師父将她投入宮中,望她學習的真實用意。
孫内人服毒之後,本就體虛,經兩天兩夜水米無進,臉色更是蒼白得幾近虛脫。
她見到阿秋形容憔悴,眼中布滿血絲的模樣,輕聲地道:“是我連累你了,也連累了你們所有人。”
阿秋澀然道:“若這般說,都該怪我。我不該第一日進宮,便鶴立雞群引得黃朝安注意。此後,他多次為難于您和薛教習,都是因您不肯交出我而來。”
孫内人輕輕地道:“就算你來了之後是如此,那之前死去的舞伎呢?就算你從未來過樂府,難道舞部就太平無事了嗎?”
阿秋忽然覺得,自己這位舞蹈師父,雖然沒有師父萬俟清那般天縱之才,撥雲化龍之能,卻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清醒與理智。她看待世事一貫淡然,而淡然中自有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