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公冶扶蘇所知曉的她,不過是個舞伎而已。他為何認為她可以幫得到他這位大衍首富、萬香國主呢?
公冶扶蘇果然停下手中修剪,将剪刀收回腰間錦囊,微笑道:“其實在下前來,除了恭賀阿秋姑娘喬遷之喜外,還有一事想要請問。”
阿秋聽到“喬遷之喜”這四個字,不知為何又是面上微紅。難怪公冶扶蘇特地帶了一盆梅花盆景,原來是作為她遷居金陵台的賀禮。其雅人深緻、人情周全之處,确是令人難以不生出好感。
阿秋盡量神情自然地道:“扶蘇公子盡管相詢,妾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公冶扶蘇甯若芝蘭的面容浮現一絲溫和笑意,款款道:“姑娘這般說,那在下就不客氣了。請問姑娘,可曾聽說過段少安這個名字?”
他說出此話之時,目光卻是一瞬不轉,定定地叮着阿秋的面容,像是要将她的任何神情變化都收諸眼底。
阿秋登時錯愕。任她想破頭顱,從生平所見所聽說的江湖人,再到朝廷中人,天南海北、上天入地地在腦海中搜尋了個遍,卻實在想不起她認識的有哪一個人叫段少安。
可她瞧公冶扶蘇的神情,似有待而來。公冶扶蘇也不可能随便逮着個人,就問對方是否認識段少安。他必然是先入為主的認為,她應當知道些什麼,才會有此一問。
阿秋絞盡腦汁地再想了一遍,躊躇地道:“姓段的人,最有名的,應是天下十三高門望族之中的,北方門閥清河段氏。”
公冶扶蘇倏地雙目亮起,驚喜至極地道:“姑娘認識清河段氏的人?”
阿秋瞧他神情,實在不忍心令他失望,卻又不得不說實話道:“妾生平從未去過北方,哪裡又能認識段氏的人,而且聽說,北羌入關之時,清河段氏因拂逆其意,早已被滅族。公冶家香品行銷天下,訊息靈通,想必公子亦很清楚。”
公冶扶蘇面上光彩盡去,喃喃地道:“是麼,是麼。應是如此,理應如此。不會再有别的可能。”
阿秋卻再問道:“公子為何會覺得,妾會認識段少安呢?他是什麼人,年齡如何,相貌如何,有何特征?”
她見公冶扶蘇失魂落魄形貌,本能便覺得自己應該盡力幫他。無論自己認識不認識段少安,蘭陵堂的刑風堂号稱風行天下,網羅天南海北,幫他找人總是辦得到的。
她這一語,卻提醒了公冶扶蘇,他再度看向阿秋,躊躇地道:“他今年應該二十七歲,身高……可能和我差不多。相貌應該頗為英俊。如果說特征的話,那就是永遠春風滿面,且能言善辯。”
二十七歲,身高與他相若。相貌英俊,春風滿面,能言善辯。
阿秋将這些線索在心中盤算一遍,忽而覺得心下發苦。
這樣的人,若是不叫段少安的話,那她倒還真的認識一個。
她心懷鬼胎地擡起頭來,卻正撞上了公冶扶蘇期待的眼神。然後,她便瞬間明白了。
公冶扶蘇表面溫潤甯和,實則還是不改商人的狐狸本性。他根本已經懷疑她師兄公儀休就是那什麼段少安,卻找她旁敲側擊地試探。
但是,大師兄何時用過段少安這個身份呢?她竟然也從未聽師兄提過。
難道一貫風流倜傥的大師兄,亦有着不欲人知的秘密?
阿秋盡量使自己面上不動聲色,微笑道:“其實公子當初贈給阿秋的那句話,阿秋此時也想回贈給公子。”
公冶扶蘇目露訝異之色,道:“請問是哪一句?”
阿秋從善如流地道:“公子若真的想知道某人是否是段少安,大可親自去問他本人,又何必舍近求遠,問之區區小女子呢?”
公冶扶蘇一怔,随即失笑道:“姑娘說得是。在下這便告辭了。”
他是聰明人,知從阿秋這裡問不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再多糾纏反為不美,立時便告辭。
他如此識趣,阿秋反而覺尴尬,道:“公子難得來此,不如喝杯茶再走?”
她隻這般說,卻不動身,原因是——她很清楚顧逸這裡不但沒有茶葉,也沒有茶具。在這裡一日夜,她幾乎都轉悠翻尋過了。金陵台和師父的松雪堂有些像,都是書畫琴棋兼具,格調高古清雅,區别是金陵台名字風雅華麗,實則更無煙火氣。
公冶扶蘇唇角恢複灑脫微笑,道:“不必了。姑娘斟的茶,在下哪裡敢消受。”他見阿秋一臉茫然,随即以下巴向外意味深長的一指。
阿秋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隻有有魂飛魄散,一瓢冰水自脊梁骨澆下之感。
雕花門格之外,廊檐之下,伫立着黑衣飄拂的颀長身影,看情狀似正凝神觀賞檐外落雨紛紛。
一頭黑發中反射有絲絲銀光,不是顧逸更是何人。
也不知他在這裡待了多久,聽了多少了。
顧逸生平從不做賊,他回來撞上二人談話,自不會刻意回避,又懶得應酬寒暄,就這般在外邊等着不進了。
阿秋瞬間已經給自己定好了三條大罪:其一,在金陵台引進外人。其二,與陌生男子私會。其三,竟讓顧逸這個主人等在外邊,大搖大擺地用他的地方接見客人。簡直毫無尊卑上下之分。
人人皆知少師的金陵台是禁地,外人不可擅入,連皇帝來也要先通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