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金陵台大緻觀察下來,便知顧逸品味簡樸高古,尋常富貴閑麗之器入不了他眼,于是想去淘一二件上代古器,青銅辟邪,或玉虎之類,給他做個案頭鎮紙也好。
顧逸若功聚雙目,阿秋面上那層輕紗斷阻止不了他視線。他瞥了她一眼,便以為明白了她的想法,淡然道:“若論古兵器,恐怕沒有地方能出你神兵堂之右,你身為神兵堂主,恐怕自小是泡在名兵古刃裡長大的,又何必再去這種地方碰運氣?”
阿秋笑而不答,之前一直是挽着他臂間,尚有衣裳相隔,此刻心情極好,直接拉住他手,頭也不回地往人群中最熱鬧的地方一頭紮去。
顧逸無法,隻得跟了進去。他心中想的卻是,這街邊地攤上,又怎會有貨真價實的前代古物。不過阿秋好歹是刺秦令主,古兵器見過那麼多,總該不會被打眼吧?
若是她看中什麼,被攤主信口開河地一頓忽悠要買,那他可就騎虎難下了。
名震天下的少師顧逸,竟被路邊攤販诓了買假古玩,他隻要想想便覺得如芒在背。
果不其然,阿秋剛擠過去,那三縷鼠須的看攤老頭立即兩目發光地湊上來,滿面熱情笑容地招呼道:“這位姑娘,這位公子,老朽這攤上的物件可都是件件包真,都是老朽親自搜羅而來,姑娘看上什麼,盡管開價!”
阿秋的面紗雖擋了容貌,她一彎腰側身已露出腰下閃金疊翠的百褶裙裾,且她身形娉婷,身後的顧逸雖隻着一身簡樸黑衣,亦是身材高颀英挺不群,望之如一雙神仙璧人。
那老頭子何等眼力,一看便知必定是建章城裡哪家官宦世家的公子要哄佳人歡心,這類主兒一般都是既無眼力不辨真假,為博紅顔一笑錢又給得大方。這般肥羊豈可當面錯過。
阿秋隻是略一掃過他攤上諸般竹木牙角青銅之物,随即目光落在一把“漢劍”上,她先拿起來掂量,又試着抽出,但見鋒刃如雪,毫光鑒人,确是把不錯的劍,隻不過是否漢代的,就嚴重值得商榷了。
那老頭先是略露詫異,因沒想到這少女看舉止風度是世家閨秀、名門淑女,卻連簪環書畫之類看也不看一眼,而竟對他攤上品相最好的這把劍感興趣。
但多一轉念,又立刻明白了:看這少女身後的黑衣公子,他雖未配劍,雙目卻是精光電閃,舉手投足法度森然,他南來北往的各路人也見多了,猜出這公子必然是練過幾手的。
建章城中權貴子弟,亦不少人為附庸風雅舞刀弄槍,在西市也屬常見。
這少女看劍,必定不是為自己,而是要送給身後這意中人的。
做他們這類走江湖的生意,不比有信譽的坐地商鋪,因本來貨物就沒什麼特别出奇,最講究察言觀色看人賣貨的本領。若是下錯了說辭,看錯了主顧,那是一件都賣不掉的。
這老頭立時滿臉堆笑地道:“姑娘好眼光,這漢劍卻是老朽祖傳的,北方逃難時千辛萬苦帶了出來,那時候全身上下窮得銅闆都沒幾個,也不敢辜負了先人這把劍,牢牢地綁在腰間,乘船渡江都不敢忘的。”
他目光再向顧逸一掃,帶笑道:“隻是老朽又不習武也無功名,留着也是可惜了。配這位公子卻是極佳,漢劍華貴厚重,堪配王侯,公子将來必定仕途一帆風順,青雲直上。”
他這一番感慨表白,當真情真意切,令人唏噓。
顧逸聽得這老頭說“牢牢綁在腰間”,登時眉頭大皺,他素有潔癖,恨不得立時自阿秋手中搶下來丢開。再聽說這劍竟适合送他,一向穩重的他整個臉色都變了。
若是少師顧逸不佩镂月,不攜玉衡,而是攜着這一眼假的“漢劍”招搖過市,他不成全天下的人的笑柄才怪!
偏生阿秋竟似還很有興趣的樣子。難不成她武功失了,眼也瞎了?
阿秋聽老頭如此說,卻掂起劍來,再度掣出劍身端詳一二,始笑道:“您方才說這劍是您祖上所傳,怎地劍身卻錾着‘冠軍侯霍去病’這六個字?難不成您竟然是冠軍侯後人,那可真是失敬。”
此時人皆知西漢冠軍侯霍去病二十一歲即病逝,更無嫡傳後裔存世。這老頭原以為這花枝一般的姑娘于兵器自然一竅不通,好糊弄得很。猝不及防下滿臉漲紅,期期艾艾地道:“那,那想必是老朽年紀大,記錯了,不,不是這一把。”
顧逸方才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不動聲色道:“這條街這個樣子的劍,我估計大約不下二三十來把,還有飛将軍李廣的,車騎将軍窦憲的。你要喜歡,我們可以再找個官更大的,豈不兆頭更好?”
老頭一聽便急了,粗着嗓子道:“爺,冠軍侯的官不小了!您年紀輕,能做到他那份上已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