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堂于亂世中曆千年而能傳承至今,最核心的依托還是它頂級刺者雲集的神兵堂。一言堂策士之經略天下,刑風堂網羅的幫會勢力和建立的情報網絡,發揮作用都需要時間,不及刺客之見效果速,震懾力強。
師父作風實際,不會有任何多情之舉。
墨夷明月收回落在阿秋臉上的目光,道:“阿秋你既來此,必然是要問我漢磚的問題。”
阿秋道:“正是如此。師父為何會送那半塊漢磚給我?”
墨夷明月道:“你那夜之所以在西市遇見我,并非偶然。此前我收到堂中消息,有人要在西市行投石問路之舉,故特親自趕去查看。而他們用來投石問路的東西,就是你所帶走的那半塊漢磚。”
隻是後來忽聞阿秋失去武功,又有顧逸與她同行,這兩件事無論哪一件,在墨夷明月心中掀起的風浪,都比一樁來自道上的消息更大。且磚既到了阿秋手中,便如到了墨夷明月自己囊内,墨夷明月便更不着意了,因此索性沒提。
而事情鬧大,卻是之後一天内,立即就有人放出,這漢磚是前代關内侯李将軍贈于南朝的國禮,卻因不被當時皇後重視而棄之宮外的謠言後。
更有人言之鑿鑿說這磚本來扔了便扔了,多少年裡都沒人去管,卻是顧少師重新翻出此事提起。
阿秋聞言,恨恨道:“這必然是萬歲那惡女說的。當時在場之人何止千百。她不認得師父卻認得我,隻要稍一打聽便能知道與我同行的是師父,這才能将此事攀咬到師父頭上去。”
墨夷明月聽得她很自然地稱顧逸“師父”,不知為何無形中竟似松了口氣,道:“我當時便将此事回禀師父。皆因……”他不說完,阿秋也知其意。
他必然是擔心此事有萬俟清插手作為。故而須先問過萬俟清示下,才能決定如何處置。
當此李重毓不日将抵達京城之際,有動機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破壞南朝與李重毓關系的人,無外乎北羌,西羯、南秦等諸胡。而蘭陵堂,一向是親北羌的。隻看它如今樞紐雖然在建章,卻以北方地名“蘭陵”為堂号,便可知其向背之心。
當然,南朝軍部第一人裴元禮亦有足夠動機。
墨夷明月續道:“師父聽了此事,卻隻沉吟了半晌,将書架上半塊殘磚取下給我,道;阿秋既喜此物,你便把這半塊也帶給她吧。”
阿秋卻隻聽得愣神。
這般大的事情,師父聽了,卻隻想到,這個最小徒兒喜歡這畫像石,便當作玩具一般送給她了?
顧逸聽着,不知為何卻有些不舒服。
他截斷墨夷明月話頭,問道:“令師是否向來都是這般,對門中弟子無論事無巨細皆在意上心?”
這下即便連墨夷明月也能聽出他語氣中情緒,不由得與阿秋對視一眼,兩人皆苦笑道:“自然不是!”
萬俟清是否多情細膩,弟子們是不得而知的,但總之他絕沒這個閑情在意弟子的喜好,一至于斯。
阿秋卻立即想得更遠,道:“師父讓你将此帶給我時,有沒有其他話給我?”
墨夷明月忽而精神大振,虎目直迎上阿秋視線道:“有!”
阿秋洗耳恭聽。
墨夷明月道:“師父說,這贈你的半塊磚,他名之為——‘半壁河山’。”
一時間包廂内寂靜無聲。
萬俟清所贈的半塊為“千秋”,與阿秋所得那半塊“萬歲”,合而為完整一塊。
若這半塊名之為“半壁河山”,那另外半塊必定就是另外半壁河山了。
萬俟清要看着它們在阿秋手中複合為一體。
關于這磚的來龍去脈,萬俟清必然知道些什麼,卻不會明示。
但他已經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半壁河山,若是給阿秋,他可以拱手相贈。
顧逸心中紛纭繁複的念頭掠過。心中宛然重現那一夜金水樓前廣場上,與萬俟清的決戰一刻。
“家國北望”對“不見長安”。
墨夷明月的話語,仍在響起。
“師父說,他得到這半塊漢磚,純屬偶然。那時京城離亂,有人于京城街道販售字畫古玩,他一眼看到這半塊殘磚,認識是宮中舊物,便随手買了下來。當時也曾問過那人,是否還有别的殘磚,那人卻說隻有這半塊,别的連見也沒有見過。”
阿秋低聲道:“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墨夷明月肯定地道:“熙元七年。”
漢磚以國禮贈送入宮,是熙元五年的事。萬俟清買下漢磚,是在兩年之後的建章街頭。
阿秋喃喃道:“這兩年間,發生過什麼事情?”
墨夷明月茫然道:“按年份算,那時我亦隻得幾歲,朝野無論發生什麼大事,我是不知的。”
顧逸一字一句地道:“熙元五年歲末,上官皇後薨逝于栖梧宮。第二年八月,李明遠作戰不利,一代名将隕于壺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