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目前的戰績,便是一整一碎兩塊漢磚,外加一身皮外傷。安道陵并不知道她武功隻恢複一半,這般模樣去回話非得把他吓到不可。
阿秋攥着他衣袖的手再搖一搖,道:“師父派人替我去跟安公說一聲,成不成?畢竟還有第三塊‘與天同侍’未曾找到,等我找齊了這三塊,我們對關内侯便有了交代,這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顧逸反問道:“傳話容易。可這第三塊,你可知從何找起?”
阿秋發愁地道:“‘千秋萬歲’和‘與天同侍’必然是同時被盜出宮的,本應由物而推人,可目前雖得了完整的‘千秋萬歲’,是誰操作了這件局卻是毫無頭緒。墨夷師兄是信息最靈通的了,他也隻暗示此事與胡人有關,具體我卻沒有方向。”
顧逸道:“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阿秋擡起明亮雙眸,不明所以道:“何事?”
顧逸先是好笑地拍拍她的頭,随即斂容沉聲道:“李重毓的來曆。”
李明遠世代為寒人邊将,他對南朝的忠誠毋庸置疑。但李重毓若是有胡人血統,那麼整個事情的性質将會完全變化。
阿秋立明其意,道:“若關内侯根本是胡人,那麼哪怕這三塊磚保存得再好,也都沒有意義了。”因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李重毓若是從根本上心懷歹念,磚不磚的那都不重要了。
顧逸微一颔首,阿秋立時便道:“我想到了一個人,我可去向她探問關内侯的出身來曆。”
那便是朔方軍先鋒營參軍諸茂的夫人胡妙容。她在前代曾是與孫内人、薛紅碧齊名的白纻舞姬,而今正閑居京中北甯館。
孫内人如今是阿秋在樂府之中,舞樂藝道的師父,胡妙容亦可算得是她師叔了。
顧逸立刻道:“我同你一起去。”數次前車之鑒,他不敢再讓她離開自己片刻。
阿秋看看顧逸,為難道:“師父位高權重,這般随我去,怕褚夫人什麼都不敢言不敢說了。”
顧逸沉默片刻道:“我自有辦法。”
阿秋與顧逸進入朔方軍駐軍的北甯館中時,并未花費多大功夫。
阿秋身着樂府女官的服色,自稱奉上峰命令,來找褚夫人胡妙容。胡妙容的樂府出身,在朔方軍中并不是秘密,因此守軍并未詫異,一路有人引導進入。
顧逸跟在她身後,卻是一身簡單黑衣,并以帷帽遮蓋了容貌。但即便如此,英挺颀長的身形與出衆氣度,一路行來亦引得館内人人側目。
阿秋進門時僅說,這是她的随身護衛。
想起上次去驿館見萬歲公主時,她的“護衛”是皇家飛鳳衛首席,南朝第一美女劍手上官玗琪。而如今的“護衛”又是大衍權柄第一人少師顧逸,作為曾經的刺客之王,阿秋真是暗自汗顔。
一位典樂是否會配置這麼神秘、氣度超然的護衛,大約已不是朔方軍士關心的範疇。此來京中,這裡的人人均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故也不在乎朝廷來人有任何的花巧滑頭了。
已然是金秋十月時分,北甯館庭院的地面,已為落楓覆滿,經霜之葉,尤其豔麗奪目。
阿秋穿過直達褚夫人住處的長廊時,卻聽見一陣輕捷的腳步聲自長廊盡頭傳來。
明知對方必然穿着鞋子,這腳步聲隐合樂律的節奏,卻令人想起舞伎赤足踏于長廊木闆上的輕盈優美。
阿秋不由得提起了注意力和全副心神。
走廊盡頭閃出的,是一襲白紗裹身的女子身形,對方身材高挑,面目隐于重紗帷帽之内。但僅憑其行走之間的端莊氣度,便隐約可感到是有身份的人。
她的偶爾露出的修長頸項上,挂着黃金的璎珞珠串,流動的光彩如同星辰。
足下亦系有成串的金鈴铛,随她步履搖曳而響,其聲清脆。
僅以氣質而論,這名女子勝過阿秋所見的所有異族女子,包括萬歲公主。
她匆匆與阿秋擦肩而過,便如一陣風也似。
隻一瞥之間,白紗包裹的曼妙身影便已經轉過廊角,消失無蹤。
但顧逸和阿秋同時感覺到,對方的注意力在他們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們會引起對方注意,仍屬正常。因北甯館是北來使臣的駐紮之處,隻有使節和鴻胪寺的人會偶爾出入,并非閑雜公人來來往往的官署營地。
阿秋和顧逸的身形容貌均極出衆,一望便可知非尋常人。
但對方的來頭比他們更奇怪。因這裡是朔方軍駐地,朔方軍與建章城中人素無來往,又怎會有這樣一位出色的美女來此呢?
雖然心中不自覺已生出疑慮,但那也隻是一瞬間事。
他們此行是來找胡妙容,朔方軍這位貴客無論是誰,均沒空節外生枝。
阿秋按着進門時守軍指示,找到了三株紅楓之後的一處屋宇。此處屋子看上去較為寬敞明亮,為北甯館正堂後室。
胡妙容為最高長官的夫人,又新得了朝廷所晉封的五品诰命,居住于此亦與她身份相稱。
阿秋揚聲道:“樂府後進,典樂石氏,特來拜見褚參軍夫人。”
她的聲音不大亦不小,清楚明亮的充滿了整個院落,附近經過的仆婢士兵均可聽見。
雖然隔得遠,以阿秋耳力,亦能聽見隔牆隔院之人的竊竊私語。
“朝廷來人了!”
“是來看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