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亦未想到過,在榮遇描述的宮闱秘事燭影斧聲裡,那個險些被“牽機散”賜死,又被皇帝臨時改變主意攔下的女子,竟然就是大桓建章宮最後的女主人,上官皇後。
回想到栖梧宮苑裡那荒草掩沒半截,淋漓盡緻以朱漆狂筆草就的“栖梧廢宮”牌匾,她終于明确了那是何人所題。
顧逸卻是含糊其辭地道:“榮監于你有恩。”
阿秋想也不想便回答道:“她以天機令贈我,又屢次見我夜行而在眼皮底下放過我,自然于我有恩。”
顧逸卻隻是心事重重地一笑,不置一辭。
顧逸雖然一向崖岸高峻,但隻是不苟言笑,并非如今夜一般,心事重重。說真的,阿秋極少見過顧逸現出為難模樣。但眼前,顯然就是這般。
阿秋琢磨再三,開言道:“師父,要不我們今夜不去栖梧宮了罷?”
顧逸聞言止步,道:“為何?”
阿秋欲言又止道:“弟子覺得,您自聽了上官皇後被賜牽機之後,心情就不大好。”她想了想,分析道:“栖梧宮不能不去,因要查那瓶牽機散,目前隻有上官皇後這一源頭。但我們可等一等再去。”
顧逸反問道:“等什麼?”
此刻他眸子深幽如墨,反映着星光月色,卻不能辨出絲毫情緒,隻是看定了阿秋。
阿秋迎上他的目光,道:“等您心情平複啊。”
顧逸失笑道:“我的确心情有些沉重,卻并非為我自己。”
阿秋不解地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顧逸沉默片刻之後,卻做了一個阿秋完全沒有想到的舉動。
他伸出手臂,輕輕将阿秋攬過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阿秋瞬時腦中一片空白。隔着衣衫亦可感受到顧逸的體溫,和心跳的節奏。
從前她亦沒有少抱過顧逸,但那都是她主動,顧逸不過是沒有推開她而已。
黑暗中,顧逸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阿秋。”
雖然一頭霧水的迷糊,她仍低聲應道:“嗯。”
顧逸身上,她那早已熟悉的,清冽而又沉穩的草木氣息,又溫暖的包裹住她,像是一個令人可以忘卻一切憂愁的清幽夢境。
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缥缈。
“你要記着,這一路查下去,無論你發現的真相是什麼,我都會陪着你。”
阿秋滿足地閉上眼睛,以腦袋在他懷裡蹭了蹭作為回應。
“知道了,師父。”
心中卻是滿滿當當,幾乎快要溢出來的歡喜。
顧逸答應會一直陪着她,這便足夠了。如他評價安道陵與榮遇,四十年相望深宮,觌面不逢,他終究是陪她遊戲一場,又守護了她半生,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
若如上官皇後之于末帝,雖是其妻,卻時而愛恨都難舍,時而怨怒欲其死,那才是可怕的怨偶。
阿秋聽見頭上顧逸的輕笑。
“不過去栖梧宮,卻不必再等了。”
阿秋詫異地張開眼睛,卻覺得顧逸已然将她輕輕推離他的懷抱,并以手指向前方。
“因為,栖梧宮已經到了。”
深秋月色下的栖梧宮,此刻散發着神秘深遠的氣息。
阿秋一見到栖梧宮,便自然會想到主殿裡那缥缈的白纻舞姿繪像,還有林立書架上數以萬卷落滿灰塵的書卷。
迄今為止,她已來過栖梧宮多次。但無論哪一次,這座廢棄封鎖,被大衍皇帝謝朗宣布為禁地的宮室,都會在她心中掀起特殊的震撼之情。
顧逸在她身後道:“褚元一隻認你,并不認我。若問正事,還是你一人去為好。”他補充道:“我守在門外,不會離開。”
阿秋覺得他說得有理,褚元一神志不清醒,似隻清楚認得自己一人,若忽然遇見顧逸不知還會出什麼變故,但自己讓她做什麼,她倒是一向很配合,雖然颠三倒四,卻是也能不出大纰漏。要從她那裡問些什麼,自己确實是最合适人選。
她答應着便要往外走,忽被顧逸拉住。
顧逸低聲道:“有其他人。”
皇宮内人人皆知,栖梧宮乃前朝禁地,閑雜人不可擅入。
除了像阿秋、上官玗琪這種武功高手,仗着身手悄無聲息潛入,其他宮人内侍等奴婢下人,絕沒有哪個嫌自己命長的,會來此地左近閑逛。
尋常人避嫌還來不及。
但此刻就有一名紫衣宮女,借着叢叢樹影遮掩身形,悄悄向栖梧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