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内人聞言,神情變得慎重,道:“我和紅碧請問過安公,安公說,若少師無異議的話,便用《鹿鳴》。但如今,我覺得應該要變化了。”
詩經中的《小雅·鹿鳴》,向來是君王宴諸侯所用之樂。“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大方得體,用于接待李重毓的國宴,并無不妥。
薛紅碧接口道:“正是如此。鹿鳴得體則得體矣,可我們如今要比的,并不是誰更大方得體,而是推陳出新。”
蕭長安亦是内行,笑道:“想是《鹿鳴》曲聲過正,循環往複,并無予我們以展示奔放技巧的空間。”
音樂是舞蹈的靈魂,若曲調一直平和中正,那憑空加以高難度的技巧動作,便會令觀者有割裂生湊的感覺。
阿秋問道:“那師父想過應如何變化嗎?”
孫内人慎重地與薛紅碧對視一眼,道:“我認為,應請少師作曲,譜本朝之新聲,才配得上我們這麼多人戮力同心,既是傳承,又屬創新的《衍世甯》。”
“衍世甯,四海平,普天安樂永大甯。四海安,天下歡,樂治興隆舞杯盤。舞杯盤,何翩翩,舉座翻覆壽萬年。天與日,終與一,左回右轉不相失。”
若按從前孫内人與顧逸職級權位上的差異,斷不可能是想讓顧逸作曲便可讓他作曲的。即便要求合理,也至少是先提報安道陵,再由樂府節節轉呈上去,再由太常寺提交寺卿顧逸。
若是這樣辦,到得顧逸知曉此事,至少大半個月都過去了。
但此刻由阿秋居中間轉報,卻隻是須臾間事。
顧逸散朝回金陵台,聽得阿秋回禀,略一思索,取下壁間“靈樞”琴來,一面于琴上彈奏聽音,一面便揮筆填出譜并詞來。
阿秋見他作詞作曲一揮而就,十分佩服,道:“師父既作這曲,屆時也是您以琴來和我們的舞嗎?”
顧逸頭也不擡,将寫好詞曲的譜折疊好,交給她道:“自然不是。這次的配樂,主體須是鐘鼓。鼓已在你們腳下,另加二面大鼓象征日月,再以編鐘奏樂,飾樂用琴瑟笙管。”
阿秋想想,道:“居廟堂便為鐘鼓之樂,此外還有‘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之意。”
顧逸贊許颔首,再提醒道:“若須新的服制,可一并在我這裡寫下,我去交給趙昭容,這樣快些。”
阿秋向對“生花妙筆”趙靈應十分佩服,搔首道:“師父不如就把我們人員編排告知趙昭容,請她繪制設計。四方神靈之裝以及面具,都不是常用裝束,這般短時間裡,也隻有趙昭容能做得出來了。”
這樣短時間内便決定了如此多事,可顧逸依舊眉頭微蹙,并無得色。
阿秋現時已對顧逸情緒極其敏感,見他如此,不由得問道:“《衍世甯》大局已定,必不會令天下人失望,師父還有何擔憂嗎?”
顧逸遲疑片刻,對上她的眼神,道:“阿秋,我可以信你嗎?”
阿秋此刻離他較近,又嗅到陣陣香息自他身上散出,似比平時更為濃烈。她來不及想,便道:“那是自然。無論師父要做什麼,我都會全力支持的。”
顧逸道:“若與你蘭陵堂宗旨有違呢?”
阿秋一怔,心中考量片刻,見顧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便斟酌地道:“那要看是什麼事。是好事,即便有違本堂宗旨,我也願意做,是壞事,就不能了。”
顧逸本來神情嚴肅,卻被她這句逗得失聲而笑,欣然道:“若天下事都能這般簡單地被區分為好事壞事,那就容易多了。”
又道:“此刻你手下,能使喚得動的,有多少人?”
阿秋眨了眨眼道:“神兵堂的十三影由我親自管領,此外,大師兄的人不可以動,二師兄那邊,我若是打個招呼,也能借用他的‘八駿’。”
顧逸沉聲道:“我要你的人,設法在京城保住李重毓。”
阿秋略一沉吟,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不然顧逸亦不會借用她的人手。她猶豫片刻,道:“我可調用十三影和八駿,但此事絕難瞞過我萬俟師父。”
萬俟清在此事上的态度極為關鍵,若他得知,而後從中作梗,反而是将李重毓置于險境。
顧逸沉聲道:“神兵堂的人,是否聽命于你師父,多過于你?”
阿秋道:“若兩個相權,必須取其一的話,怕該是這樣。”
顧逸淡然道:“那便是是時候,教他們隻需聽你的話了。”又道:“我會讓長空随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