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并非是他托大,而是當一個人殺人無數,生平從未遇見對手,遇敵時所采取的策略,不假思索就是以硬碰硬,全面碾壓。
直到此刻,他恍然驚覺,自渡過長江開始,他所面對的不再是他熟悉的,陳列千軍萬馬的戰陣。
而是風濤變幻的南朝權力疆場,以及高手輩出的江左武林。
正常高手對峙,優先采取的策略是,先以遊鬥試探對方的實力,再尋破綻空隙擊敗之。
他這第一招便是硬接,與之相對的後果,便是已負了不輕内傷。
再定打或者是逃的策略,都已陷入被動。
眼下隻能寄希望于,對方與他傷得同樣重。
李重毓驚覺自己方踏上南朝土地,已陷入了生平最險一戰。
雖陷入動辄敗亡險境,李重毓依舊豪情不改,揚聲向對面喝道:“不知是哪條道上的朋友,連片刻都不能等,如此心切取李某之命?”
此刻月光之下,見對面人一身白衣,白巾覆面,身形彪悍精幹,淩厲長眉下一雙眸子神光電射,最引人注目是他手中所執之兵刃,形如彎月,金光閃爍。
隐月“鬼刀”當然不會回答他的話,他做墨夷明月一貫的打扮,是要誘使人往這方面去想,卻并非直白相告,否則反令人生疑。
李重毓見對方不答,卻徑直提刀而前,步履行進間毫無受傷痕迹,顯然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裡。
他心下大凜,同時心中亦想起一個人來。
那便是傳說中實力橫亘大江南北的水陸枭雄,蘭陵堂刑風堂主墨夷明月。
天下刺者衆矣,但慣于衣錦夜行的,唯有蘭陵堂一家。
他适才與對方交手,已隐約感覺對方内力與他似乎同源,似含某種胡族心法。
執彎月刃,而精通胡族武技者,在蘭陵堂僅“長夜飛鷹”墨夷明月一人。
聽聞墨夷明月出身與他相似,有一半胡人血統。
他剛要開口叫破對方身份,已然聽得風聲四響。
眼角餘光過處,竟然是十多名與對面一般的白衣人,各執奇門兵刃,忽然現身于他前後左右各處,以特殊陣勢将他圈入其中。
李重毓一顆心墜至冰寒谷底。
以他眼力,一眼便可看出,這十多名白衣刺者,若論單挑,身手雖然不如對面那人,但必然訓練有素,精通群戰。
一念之間,已然掠過諸多念頭。
南朝顧逸親筆傳書,約他朝觐,是否本就是個陷阱?
或是胡妙容忽然中毒而死,素柔花約他秉夜來此,才是陷阱?
眼前必死無疑的陷阱,究竟是哪一方所設?
他眼前忽然掠過十多年前,父親李明遠血戰至脫力而亡時的情景。
當時的父親,也是如今日的自己一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于何人的謀算吧?
瓦罐不離井上破,将軍難免陣前亡。
可身為堂堂關内侯的自己,甚至不是亡于陣前,而是死于無名之人的暗算。
有人傳音入他耳中,道:“侯爺請往東南方向走,此人功力極高,若盡全力足以殺盡我等,我們隻能擋得一陣。”
李重毓錯愕擡頭,卻見離他最近的白衣人,正向着他颔首緻意。
這人隻說了這一句,便立即掉轉兵刃,全神貫注對付對面那極似“墨夷明月”之人,再不能分心說一句話。
而其餘諸人,亦是同樣。無一人分心顧及他的行動,人人注意力均在對面那高手身上。
李重毓見此狀況,立知那白衣人所言無虛,确是來助他的。但他向來最重義氣,橫刀道:“此人為殺我而來,豈可平白無故地令衆位犧牲,而我李某苟且偷生?一起上!”
起先發話的白衣人,是神兵堂的蠍影,他既得了堂主阿秋護衛李重毓的命令,便隻知依樣執行。卻從未想到過,受委托保護者,竟要與刺者暗衛講義氣,同生死?
此乃他生平所未見之奇事,雖知不妥,奈何他是神兵堂刺者出身,不是一言堂策士,一時詞窮,想不出大道理來勸退這位侯爺。
而此時情形,更容不得他來分心答話,因為對面之人,見得這方忽然來了十三個人,陡然威壓加重,長笑道:“敢在長江邊上,捋我墨夷明月虎須,衆位當真勇氣可嘉。無論仗義行俠的各位來自哪一門派,我勸你們快滾。李重毓橫豎今日死定,你們又何必與我蘭陵堂結下梁子。”
鬼刀先前不說話,是因為怕說話反而露餡,但此刻他卻不得不亮出墨夷明月的招牌,是希望十三影知難而退。
如十三影所說,實力達到阿秋及素柔花那個級别的高手,十三影一擁而上的戰法對他們意義并不大,無非以送人頭拖延片刻時間,對鬼刀來說也是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