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公儀休一介文臣,又位居台閣,無論結果談成什麼樣,他總不可能自己分一份軍權的,反倒顯得就事論事,立場公允。
在場都是聰明人,關鍵一想便通。
孫内人皺眉道:“可左相與殿下皆去了,我們的《衍世甯》就算加上小樊将軍也隻六人,如何獻舞?”
樊連城鼻孔出氣,道:“重毓兄今夜在此,裴大小姐怎會不來。放心吧,第一場是龜茲樂舞團的獻舞,到我們的第二場,裴大小姐必然不會錯過,會來參與《衍世甯》的。”
上官玗琪身為飛鳳衛首座,一直未說話,此刻卻神色凝重,向公儀休道:“我今夜必須在此,不能分身,你務必保護好殿下安全。”
阿秋聽着,她這口氣之鄭重,卻不像東宮侍衛對左相,倒像是對下屬晚輩。
公儀休也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他一貫對美女大方有風度,立刻笑着答應道:“是,謹遵大小姐芳命,下官必定完好無損地将殿下送回來。”
這卻是謝迢與上官玗琪打交道至今,首次聽得上官玗琪對他關切。雖然是因公事,謝迢心中亦好受不少,因至少知上官玗琪并非真的瞧不起他。
他亦拱手道:“謝大小姐關心,孤此去必盡力而為,保建章宮安全無虞。”
而當謝迢說出此話時,無論他還是阿秋均能明顯感到,在場的所有人,甚至于吊兒郎當的蕭長安,亦終于正視和重視他,而不是如以往般将他視作一個華麗尊貴的擺設。
而謝迢此刻心中,最為感激的人,便是阿秋。
若非她方才态度堅決地支持自己前去,并做出讓公儀休陪伴的妥善決策,以他自己的保守和安道陵多年的穩重,是絕對無法下這般的決心的。
他當時躊躇時,并未想到,他最終決定前去的決定,還會為他赢得飛鳳衛者的尊重。
無論他此行成敗,至少在最為親近的飛鳳衛者——上官玗琪、樊連城、蕭長安眼中,他已然是值得追随的未來君主,而非一個提線木偶。
父皇當年,想必也是這般,逐一得到穆華英、宸妃、趙靈應、司空照前代飛鳳四衛的信賴與誓死跟随的吧。
無論如何,自今夜開始,他已邁出自己人生的第一步,而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高傲面具下唯恐被人拒絕的東宮謝迢。
他與公儀休入偏殿換下舞服面具,恢複本來的明黃衣袍,出來辭别時,卻不由得深深地向殿内衆人一瞥,道:“孤很遺憾不能與衆位共同參與這《衍世甯》,也無緣目睹演出盛況了。不過,相信今後還會有機會。”
阿秋微笑道:“殿下此去,正是為大衍長甯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雖然舞台不同,且更兇險,但我們都會與殿下一起,盡力守衛大衍的平安。”
謝迢此刻心潮澎拜,輕握了一把阿秋的手而後放開,并未注意身後蕭長安意味複雜的目光,便與公儀休聯袂出殿。
此刻前殿之中,已然傳來渾厚宏亮的鐘聲,一聲又一聲,餘響久久不絕。
安道陵往前殿看了一眼,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關内侯入殿了。”
阿秋此刻是初次在公開場合,見到這位義兄的風采。李重毓身着刺繡金線獬豸的素白武士服,氣宇軒昂,在褚茂和褚懷明父子陪同下,灑然入座。
他掩飾得極好,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昨夜受傷的痕迹。
忽而鼓樂吹動,是天子謝朗與宸妃李岚修共同入席。
而阿秋的心,顯著地沉了下去。
謝朗禦座左側,那應是屬于顧逸的位置,已然擺設整齊,玉壺酒爵,一應俱全。
隻是空蕩蕩地,阙無人蹤。
顧逸素不參與宴飲酒會,人所共知,上次中秋宮宴已然是破例。但如太子謝迢所說,今次國宴事關重大,與平素不同。
李重毓是他一力邀約至京的,豈可于此時缺席。
要知道在此時此刻,顧逸本人在場,就是對李重毓的安全,和一切結盟事宜的擔保。
注意到顧逸缺席的,當然不止阿秋一人。
李重毓一面談笑風生,一面亦是目光犀利地向那空席投去一瞥。
謝朗自然覺得了,向李重毓欠身道:“關内侯不必多心,少師他今夜忽有急事,暫時離開,但應很快會回,畢竟貴客在此,他不會一直失陪的。”
李重毓笑答道:“嘗聞少師從不碰酒,李某隻想今夜可否有幸與少師浮一大白而已,陛下言重。”
他笑聲朗朗,意态豪雄磊落,此刻殿上之人,亦多為他風度心折。
殿外樂聲忽起,卻是兩行身着彩衣,足系璎珞,頭戴花冠的胡姬蓮步姗姗,絡繹而入,為首的,正是一對美眸煥發着神秘光彩的萬歲公主。
她雙臂如蝴蝶般展開,輕盈地旋身而入,直至禦前,叩首道:“奴等乃關内侯所獻龜茲樂舞團,敬為大衍陛下獻我國《天宮伎樂》之舞。”
她帶着磁性的聲音别有一番異國風情,聲音剛落,一陣奇妙非常的琵琶、筚篥泠然響起,仿佛自虛空傳來,帶着奇異的樂感和神秘的靈韻。
她身後的衆舞伎團團散開,各自翻掌如蓮花起伏,手臂身形奇異曼妙,柔若無骨。
這所有的舞姿、動律、音聲散漫開來,将殿中所有目睹此奇景之人,瞬間網至了一個蓮花盛開,充滿異域風情的迷人勝境中去。
這卻是阿秋第一次得見萬歲公主于舞樂藝道上的真正造詣。
唯有虔誠二字可以形容之。
唯有将全部的生命和熱情,如獻祭神靈般,獻給舞樂藝道的人,才會擁有這般出神入化,動人心魄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