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朗自不會動手來接,而是他身側的蘭台令趙靈應雙手接過。
她瞥一眼其上仙人自空而降,雲車相迎之狀,亦是神情微怔,似在那一瞬間,進入了往事如夢的感慨裡。
但她很快醒覺,道:“謝關内侯找回此磚,妾必奉送至樂府,令此三磚回複完整合一,以彰朔方軍兩代侯爺與南朝的情誼。”
顧逸眼見得李重毓已然拜祭完畢,立時旁若無人地,抱着阿秋向外而行。
此刻大多數人并未認出他是顧逸,皆因他那一身奇異的氣質,和妖異的形容,根本與素常冷峻端嚴的少師大相徑庭。人們看人,通常的第一印象是氣質,而他此刻似乎全身都是銀光彌漫,根本看不清楚容顔,亦沒有人敢仔細盯着他面貌打量。
唯獨謝朗出聲喝道:“你要往哪裡去?”
謝朗不喝倒好,這一喝之下,倒令他身側衆人面面相觑,皆生出奇異之感。
怎麼陛下,卻認識這個妖仙般的人物麼?
顧逸身形微滞,頭也不回地沉聲道:“我往哪裡去何須你管?我欠你的麼?”
他方才回答李重毓,亦是這一句。這意思卻隻有謝朗和李重毓清楚。
顧逸為天下奔波出力,為南朝竭心盡命,這雖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卻不欠任何人的。他若不想再管這些事,謝朗亦不能向他要債。
隻是顧逸此刻心性與外貌都大變,若是平常的他,斷然不會如此作答。
謝朗卻顧不得其餘,掌出如電,搭上顧逸肩頭,沉聲道:“你若是遇到了困難,該當找我相助,而不應一個人離開!”
顧逸瞧了他一眼,灰色眼眸裡的淡漠終于去了幾分,肩頭微擺,不動聲色自他掌下脫身。
他橫抱着阿秋,聲音亦溫和了些許:“我會回來。”
謝朗一呆時,顧逸已抱着阿秋縱身而去。
李重毓亦向謝朗等人一拱手,毫不客氣地道:“陛下,諸位,就此别過。”将裂空還入鞘内,追随顧逸身影而去。
趙靈應伫立當地,望着顧逸等人遠去背影,忽然出聲道:“陛下識得此人麼?方才有一瞬間,靈應亦覺得他有些熟悉。”
謝朗始醒覺過來,沉聲道:“這不關你的事。”
趙靈應似笑非笑道:“隻是此君感覺妖異,不似生人,令靈應感到好奇。白發灰眸,這個形象卻令靈應想起前代宮中流傳的一則轶事。”
謝朗不欲多言,從人中公儀休卻問道:“請問昭容,是何轶事?”他因好奇有此一問,卻也正常,因他是大衍朝開國之後才入仕的新臣,故不知這些舊宮傳說。而趙、李包括謝朗,都是前朝便在宮中侍奉的舊臣。
趙靈應很有耐心地道:“建章宮分為外朝和内宮,左相想必是知道的。”
公儀休答道:“這個自然,玄鳳門後為内宮,外臣無诏不得擅入,唯獨昭容因兼宮中少府和尚書省兩署事宜,以及飛鳳衛者,可以自由出入。”
趙靈應道:“不錯,宮眷嫔妃所居便是内宮。而内宮西北方向,有一座久已廢棄荒蕪的宮殿,名為栎陽宮,傳說其中有神人居住,而那位神人,在宮娥傳說中正是銀發灰眸,淡漠如冰雪。”
謝朗面上呈現大不自在的神情,道:“這都是前代傳說,近一二十年間,新朝新氣象,宮娥們哪怕私底下也不曾說這些故事。”
趙靈應躬身道:“臣隻是見到此位異人,不由得想起這樁舊聞而已。又見陛下似與此人相識,便想到此人莫非是宮裡來的?”
謝朗卻隻冷哼一聲,再不願回答趙靈應問題,轉身便行。
宸妃李岚修以勸阻眼神瞧了趙靈應一眼,帶着餘人,押着穆華英随謝朗而去。
唯獨趙靈應凝視着祠堂中的神像,幽幽歎道:“我們陛下的秘密,看來還真不少呵。”
公儀休也不知這話是她自言自語,還是說給他聽,他自問隻有一個腦袋,絕不會想去窺探謝朗的秘密。他催促道:“昭容,此間事暫時已了,我們還是跟陛下一道回去罷!”
趙靈應颔首,與公儀休一同跟上。不過片刻,她忽而又問道:“今日那怪人帶走的那少女阿秋,可是少師唯一弟子,我們當如何向少師交代?”
公儀休亦自為此事頭疼不已,但師父萬俟清當面想要留下阿秋,亦未曾辦到,何況于他?他隻得道:“看來那人似乎也對那少女沒什麼敵意,應不會為難她的吧。”
謝朗随口道:“少師近期應都自顧不暇,不必管此事了。”
一提及此事,李宸妃亦是眉頭緊蹙,歎道:“她今日未必活得下來。”
公儀休亦立刻想起,阿秋在宴席上中穆華英一掌,又于城門硬接了裴萸一箭,方才又中了師父兩掌,蓦然心頭一寒,隻覺脊梁骨上如一瓢冰水澆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