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看着眼前端凝沉穩的蕭羽,卻很難想象她當年亦是那般争強好勝的性子。而厲無咎明知她的武功不足以出師,卻情願依她所言,将松紋雲隐劍賜予她,亦算得寵縱了。
不過,那畢竟是多年前事,如今的蕭羽,無論人才氣度,确足以擔當一派宗門。
蕭羽長籲出一口氣,迎上顧逸銳利目光,道:“此事說來話長,對于外人,晚輩一向是能瞞便瞞,皆因……此中内情,關涉甚大。我想這亦是師父心願。但既然少師已找上門來,晚輩自不敢再隐瞞分毫,當據實以告,且天機令傳人亦在此,正好做個見證……”
她話尚未說完,已被顧逸喝斷,他以劍指着蕭羽,一字一句道:“你想這是他的心願?你一個晚輩弟子,憑什麼猜想他的心願?你對厲無咎究竟了解多少?”
阿秋不解,方要出言,顧逸已揮手止她,似是早知道她要問什麼,冷然道:“厲無咎是我所見過最淡泊野逸之人,而今隐世宗被你弄成這般鬼樣子,定然不會是他所願見。你隻需說他在哪裡,我親自去問!”
蕭羽欲言又止,神色間卻受了極大震撼,她身為蘭陵蕭氏本代之嫡長女,在北都固然從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到了隐世宗之後,無論武功能力皆是脫穎而出,矯矯而居衆人之上,是當之無愧的首座弟子。如今卻被顧逸先斥以“欺師滅祖的東西”,而自己所努力經營的,隐世宗如今蒸蒸日上的局面,亦被稱為“這般鬼樣子”,無異于當頭悶棍。
顧逸即便譏笑的是她武功太差,她都不會這般茫然。
她自然不知道蕭長安入京之後所做的事,已令顧逸覺察到蘭陵蕭家的野心。
但蕭羽終究膽氣過人,冷靜下來,清楚地道:“師父現時沒法見少師,因為他老人家已于一年前入生死關。他一日未出關,任何人都不可以去擾他,即便是少師。”
即便身為外人的阿秋,聞得此言,亦是震驚之至。
她曾于蘭陵堂所藏典籍中讀到過,武道修行至于盡頭,與佛道類似,一樣要閉關修煉,體悟大道。但南北武林,近百年來,從未有宗師入生死關修行。因為過生死關,如刀懸一線,險絕至極,而且并無退路。
參悟生死關,隻有兩種結局,一則解脫大道,從此忘形人世,二則是無法破出,便在定坐之中直待天年耗盡,肉身老死。如是後一種結局,便與提前自殺無異。
武道宗師并非和尚道士,所求亦非成仙成佛,故大多不去冒這個險。
即便面紗之下,阿秋亦可感到顧逸如遭雷噬。
蕭羽的目光亦是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半晌後,顧逸卻是擡眼看着蕭羽,淩厲目光似要穿透重紗:“你并非不關心他死活,那麼你可知生死關為何意?”
蕭羽不自在地垂下眼眸,聲音亦弱了些許:“師父隻答應我,他必會回來,着我好好打理宗門。”
阿秋聽得此言,便猜知厲無咎大約沒有将生死關的實情告知蕭羽。事實上是,武林中知道生死關的人本并不多,因極少有人能夠修行到這個高度。厲無咎或者是因為覺得并無必要,或者是怕于蕭羽将來的修行有礙,故并未告知她其中兇險。
顧逸聲音亦柔和了些許,道:“若是他永不再回來呢?”
随着這一句話出,蕭羽神色立刻驚變,似是直到得此刻,才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嘴唇慘白,嗫嚅道:“師父他……從不騙人的。”
蕭羽終于失去原屬于她的那份鎮定,此刻的神情,卻驚惶一似,與大人走丢的小女孩。
顧逸再道:“你可知道,無論他能不能出關,從前的厲無咎,都是不會再回來的了。”他語氣裡,亦帶上了少有的唏噓荒涼之意。
“若他參悟大道,那以後的他,也不會再是你我所認識的那個他,過往一切,于他如種種幻;若他不能,則此生直到他天年盡頭,亦不會再有相見之日。”
顧逸再歎道:“厲無咎啊厲無咎,你究竟遇上了什麼事,竟都不同我說一聲,就這般去了。”
蕭羽的臉色更加蒼白慘然,再說不出來一句話。
室内此刻隻餘燭火的噼啪聲,與三人呼吸的聲音。
良久,顧逸打破岑寂,有氣無力道:“你既是厲無咎的傳人,我自不會為難于你。究竟是何事,令他不得不入生死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