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阿秋看到那盆牡丹,心中想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大師兄公儀休,他是蘭陵堂中嗜花第一人,連他的折扇面上,繪着的都不是美人而是名花,且常常更換,春用牡丹,夏繪荷花,秋染金桂,冬畫梅花。而他的扇被稱為百花扇,則是因每次其上都是同一花種不同花型的數種折枝花卉。
阿秋現時想起來,少年印象中見到的花卉,一大半都是這位師兄親自藝育的。她從前淘氣,亦沒少踏壞他種植的花株幼苗。此刻一見到這盆絕品牡丹,便不由得想起了他來,心想他必定喜歡。
但蘭陵堂中的少年往事,到了與師門決裂的現在,也是恍如隔世的了。
她便輕輕地道:“公子使人送到尚書省門外,在其上寫‘不好’二字,自會有人來搬走。”
這卻是她與公儀休少年遊戲時的暗号了。隻如今,她與蘭陵堂之間的狀況,隻能用“不好”來形容了。
她的話音剛落,背後便響起顧逸的重重咳嗽之聲。公冶扶蘇與白莳同時回頭,卻見顧逸已在烈長空攙扶下出來,依舊地以鬥笠面紗遮住了面容頭發。
公冶扶蘇不解何意,便向阿秋道:“姑娘這送花之法,也頗新奇,想必是你與知己好友的遊戲,有趣有趣。”又道:“沒有問題,我這便即叫人來搬去,今日正好有一趟往京城去的運貨車馬,午時便可出發。”
顧逸卻開口打斷道:“不。你将此花送往金陵台,着公儀休親自去拿。”
他一語道破收花之人便是左相公儀休,不甚知情的白莳與烈長空倒無特别變化,但阿秋和公冶扶蘇卻是齊齊臉色變得古怪。
阿秋是因當初曾要顧逸給尚書省送信,寫的便也是這“不好”二字,此刻才方知,顧逸大約那時便已猜到,她要送信的人便是公儀休,覺得既意外,又有做賊被逮個正着的尴尬。
而公冶扶蘇則是莫可名狀。片刻後,他方才想起,公儀休應當本就是與阿秋有舊,當初他得着結義兄弟“段少安”的信,請他入宮去給一位叫阿秋的舞伎傳三句話,他事後多方調查,方知那信最初是從左相府傳遞而出。他要查出“段少安”與公儀休的關系,故其後曾露面試探,仍未得其确詳。但阿秋與公儀休有交情,當是事實,皆因他曾往金陵台去試探過阿秋,看她是否知道“段少安”這人,阿秋卻并未答他,隻讓他去問公儀休本人。
若阿秋隻是一個舞伎,而與公儀休非朋友,是斷然不會以那樣的口氣談及朝廷左相的。
隻有朋友,才會那般難言之隐,又不願洩露,教他去問本人。
公儀休看看這二人,試探地道:“要不然,送到左相府?”
顧逸和阿秋同時出口道:“不要。”
在阿秋,公儀休的左相府一大半都是蘭陵堂的人,公儀休的“一言九鼎”之中,至少有三人都在左相府。這花隻要一送過去,再多問幾句,不難得知阿秋此刻的位置。阿秋并不擔心大師兄公儀休出賣她,但她擔心蘭陵堂其他的人,畢竟她此刻已是蘭陵棄徒。
在顧逸,卻是覺得送到左相府比送到尚書省大門口更不成話,更像私相授受。
白莳雖然是外人,但旁觀者清,亦大緻看出了些端倪,笑着打圓場道:“以白莳看來,這便是姑娘不對了,既在人家室中,又怎能贈花與外男呢,便那位左相是你的親眷,也不該的。公子并未攔阻,隻另行安排,已是十分大度了。”
顧逸攜阿秋往天工坊時,從未表露身份,隻說阿秋是他的侍妾,因此白莳便一直當阿秋是顧逸侍妾,方才如此說。但阿秋既為妾室,斷無私相授受外人之理,且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顧逸也未曾反對,隻是說方式不妥,故此白莳便推斷她要送之人必然是她的親戚眷屬如表哥之類,這推斷卻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公冶扶蘇莫名其妙地道:“什麼在人家室中?”他看一眼顧逸和阿秋,立即反應過來這二人必是扯了什麼謊,難怪這白畫師開始打趣阿秋說那“内人嬌”嫁接“玉樓傾”極适合她。他反應極快,立即便點頭道:“白畫師說得有理,出嫁從夫,我們公子既然這般說了,自然按他說的辦,就送往金陵台,着那左相去跪領就是。”
阿秋險沒背過氣去。一盆雙色牡丹而已,讓她大師兄去跪領?她又不是皇後,哪裡有這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