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羽臉上看不出喜怒,道:“他此刻自身難保,不放過又如何?”
孟珏掩蓋不住地變色,道:“您是說少師他……”
他的話音未落,一道如雪劍光徑射而來,直插在二人身前,铮然發出嘯鳴之聲。
阿秋的清嘯之聲響徹谷内,一時間山峰谷底回聲陣陣,此起彼伏綿延不絕。
蕭羽和孟珏兩人齊齊變色之際,但見身形錯動,人影躍落眼前,一抽一帶,“松紋雲隐”劍已然指在孟珏喉間。
阿秋輕聲道:“無論少師處于何種境地,他的傳人都能先收拾了你。”
孟珏隻覺得喉間森森冷氣劃過皮膚,已唬得魂不附體。他本為隐世宗外門弟子,武功并不甚高明,但被人這般于瞬息間直抵要害,卻也是生平從未經曆的極端險境,平時雖機巧善于應對,此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秋秋水般黑白分明的美眸一一掠過蕭羽身後衆人,有幾人已知阿秋是顧逸傳人,亦知曉顧逸與厲無咎的關系,卻不等蕭羽吩咐,已上前來見禮,抱拳道:“見過少師傳人。”偌大宗門,卻隻有這幾人衣着簡樸,氣度卻清素平易,一望而知是在内門清修的弟子,倒真有幾分厲無咎的氣質。
阿秋松開孟珏,橫镂月于身前,不帶任何感情地道:“阿秋奉師父顧逸之命,問隐世宗蕭首座兩個問題。”
實則此刻顧逸昏迷不醒,根本無法再問任何問題。但阿秋記得他曾說過,若蕭羽有任何叛念,他必代替厲無咎行清理門戶的決心。而此刻顧逸已成廢人,阿秋自然要代替顧逸行此事。
蕭羽被人以劍指在身前,神情卻是出奇冷靜,道:“姑娘請說。”
阿秋眼也不眨地盯住蕭羽,道:“若厲宗主已不在人世,永遠不能再管,亦不會再關心蕭首座的舉動,蕭首座是否考慮回北方蕭家去?”
她的話中自有深意。厲無咎此刻情況,便已形同隔世之人。而他對阿秋表達得亦很清楚,那就是他與蕭羽的個人情感,永遠不必再提。
因此蕭羽若是為了厲無咎留在隐世宗,她大可以離開,回她的蘭陵蕭家去。若果如此,阿秋還能放過她。
其餘人或者未必懂阿秋的話是什麼意思,可蕭羽聞得她的話,臉色忽然褪至雪白。
她的眼前,忽然浮現了那時,厲無咎閉關前對她說的話。
“我這一入去,可能很久都不會再出關了。你可有什麼話,對我說?”
她沒敢問,很久是多久。五年?十年?
即便二十年也不要緊。她可以一直等着,等到師父出關時,再将一個龐然中興的宗門交到師父手中。那樣,師父便會明白,他并沒看錯人,她亦可稍稍彌補心中的愧疚。
她并不知生死關的就裡,隻知道師父為了應付蕭長安的诘問,大約是真元内力耗損過巨,閉關一段時日,應當就會無礙。
那時她低頭,道:“弟子必定會認真打理隐世宗,等您出關。”
厲無咎卻再無答話,目光投到了深遠的星空之中去,似是怅惘,又似是神往。
此刻阿秋的逼問,更隐含着另一重意思:既然厲無咎不在,便沒有人為她作主。以少師顧逸和厲無咎的關系,和阿秋天機令傳人的身份,是可以解散隐世宗,令她回蕭家去的。
蕭羽的心間某處,傳來一個聲音,她甚至不知那是自己心中的聲音,還是師父的聲音。
若沒有師父,你的初心是否仍在?你是否還願走上這條道途?
這是厲無咎未曾出過口,卻曾多次隐于他探究意味的目光中的問題。
阿秋再以厲無咎的松紋雲隐,指向蕭羽身後的一衆弟子,淡然道:“隐世宗存于這世間的宗旨,實則隻有一條,那就是守護鬼谷傳人。此外,它的修行都是出世之途。諸位在入其門徑之前,便需斷了在紅塵求一切繁華的念想。而且,若沒有無名無欲,甘願守護、成就鬼谷傳人的意願,便不應留在隐世宗。”
先前出列向阿秋行禮的那幾名弟子中,有人便颔首,深以為然。他們大多便是蕭羽上山之前,厲無咎于亂世之中收下的弟子,素隐于宗門内境,過着如師尊厲無咎當初一般,箪食瓢飲,自種自食的簡樸生活。
蕭羽到來以後,隐世宗有了很大變化,但他們看在眼中,亦是如師尊一般,無可無不可,淡然處之。
阿秋見蕭羽不答,再度加重語氣,道:“蕭首座。”
除開那幾個人外,這些人一大半,怕都是因為蕭羽的勢力和能力,才齊聚隐世宗門下。故此蕭羽的表态,實為重要。
蕭羽嘴唇幾乎咬出血來。最終,她做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決定。
她在厲無咎的松紋雲隐劍之前跪下,聲音沉着卻堅定地道:“蕭羽有負師尊之托,既……妨害了師尊,又連累了少師。蕭羽自請逐出師門,從此不再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