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羽豈會由他自說自話,帶着怒意冷聲道:“我絕不同意!”
話剛出口,她立即反應過來,此時的自己,哪裡有由她同意不同意的資格?
若蕭長安真的将她視作敵人,此刻便是手起刀落,将她斬殺于此,自己再拿了顧逸書信上建章城去,她又能如何。
又或者将她以軟筋皮繩直接讓人捆回蕭家,亦不到她說半個不字。
蕭長安當然不會這般沒風度。他似是早料到如此,手枕于腦後,笑意盈盈地道:“長姊有什麼絕不能同意的理由呢?難道您認為我做不好飛鳳衛這樁累活嗎?”
蕭羽瞧他片刻,面上流露決然,道:“我雖不知你為何要混入南朝宮中,但蕭家的人,我一個也不信任。”
蕭長安面色立刻沉了下去,沉聲道:“那也就包括了你自己。”
蕭羽澀然道:“可不是。你瞧瞧我如今什麼樣子,便知我師父是看錯了人。”
然而憑心而論,似蕭羽這般内外兼修,無論武功為人處世均無話可說的弟子,實在已是人中翹楚。她之所以會栽在此處,着實是因為碰到了蕭長安這等天資心計均是不世出的天才。
蕭長安冷然道:“蕭家的人,是不會平白無故的信任任何一個他人的,也用不到别人來信。比之利益,信任,本就是虛無而脆弱的東西。”
蕭羽心中發苦。他說的,确是蕭家的信條,而這正是她義無反顧離開蕭家的原因。
他不等蕭羽回答,重又露出燦然微笑,仿佛剛才的凝重從未發生過,道:“長姊,你之所以不願我入南朝宮中,無非擔心我違反你師父心意,對顧逸少師不利,但你放心,我既以隐世宗弟子身份入宮,便會做好一個弟子該做的事情。我承諾,但凡姐姐你不會做的事情,我也絕不會做。”
蕭羽聽得此言,幾乎是詫異地睜大眼睛。
蕭長安分外耐心地道:“你也應知道,蕭家向來兩面下注。如今顧逸少師重振南朝,令江東呈現如日中天之勢。上次在厲宗主這邊得知天命歸于南朝的預言,家中便決定了必要提前布子,讓我們家的人在南朝占據一席之地。”
他擡眼注目蕭羽,柔聲道:“家中并非不看好姐姐,而是覺得姐姐留在隐世宗,作用更大。”
而最戳動蕭羽心弦的,卻是他其後一句話:“何況姐姐一向喜歡海闊天空的人生,留在隐世宗做你的大師姐不好嗎?入宮這等需要鑽營勞碌,且是做奴才的事情,還是由小弟來做吧。”
蕭羽并非容易輕信,也知蕭長安這番話是專為說服她而來,但蕭長安最後這一句之所以動她心者,卻是因為她恍然發覺,這些年來,蕭家還是有一個人,曾默默關注、理解,且能看到她心裡去。
她聲音柔和些許,輕歎道:“即便小弟想要入南朝為官做宰,又何必走我這條門路。蕭家與南朝并不是仇敵。以蘭陵蕭家的聲望,你就是公然請南朝其他門閥引薦,亦可以察舉征辟入仕,又何必冒領隐世宗弟子這重身份。”
蕭長安目中閃爍起奇異光彩,微笑道:“不必冒領,而是真的。”
蕭羽登時愕然,被他說得完全摸不着頭腦。
蕭長安微笑道:“姐姐現在不是隐世宗首座嗎?厲宗主既已閉關,姐姐好該可以代他收徒傳藝。”
蕭羽目中閃出警惕,道:“長安你究竟是何居心?”
蕭長安再度将顧逸的書信拿起來,對着光影細細驗看,輕聲道:“我見過厲宗主,亦發自内心地為他的超卓胸懷與境界傾倒。我是真心實意想拜入隐世宗門下,作其弟子,奈何有緣無份,他已入關,無法得其親授。我亦甚為遺憾。”
蕭羽忍不住輕嗤道:“小弟,這話你騙得了别人,卻騙不了我。我師父的修為雖然高絕,對你卻是毫無用處,因你自小便有手握天下權柄的興趣志向,即便此生不能為君為帝,也得位極人臣,操弄天下權柄。我們隐世宗超脫紅塵,跳身局外的修行,你絕不會有任何興趣。”
蕭長安目光如枭亮起,意味深長地道:“是麼?可你看看,目前天下的時勢,究竟控制在誰的手中?”
他一字一句地道:“一個超脫無為的厲無咎,便可先十年算定天下大勢;一個沒有人知其出身的顧逸少師,便能隻手厘定半壁江山格局,使其由亂入治,再造新朝氣象。”
他油然道:“因此我認定,這兩人所負之學,正是我要學的東西。既如此,作其弟子,侍奉其身側,又有何不可?”
蕭羽方才明白蕭長安真正的用意,臉色沉了下來。
她道:“你隻學其術,不學其道,沒有他們那般的胸襟和悲憫情懷,縱學得屠龍術,亦隻會成為亂世之奸雄。”
蕭長安臉色終于變化,狠狠盯着蕭羽,一字一句道:“姐姐,你是我的親姊,便是這般看我的?所以在你心中,即便我有朝一日,有如顧逸般的經天緯地之才,亦始終不過是個弄權的奸佞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