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南回京,過棧道天險後,沿途人煙逐漸繁盛。途徑的第一座大城,便是雲夢城。
公冶家的馬車抵達城門口時,已是日暮時分。阿秋自車窗望出去,遠遠便見城門口一帶聚集的人衆甚多,皆是肩挑手提,排隊等候進城的百姓商旅。
隻一瞥之下,阿秋便覺出氛圍與往日大相異常。城門口值勤士兵似乎正在一一盤查,故而大大減緩了人流入城速度,且查的對象主要是人而非貨物。皆因那些士兵看到載貨的驢車騾車,是看也不看,唯獨載人的馬車,即便是女眷,也要求下車檢視。
阿秋不由得皺眉道:“最近發生什麼大事了麼?瞧這情勢,似是在海捕通緝欽犯。”
公冶扶蘇向外看了一眼,眉心亦微蹙,答道:“自我接到的家中人傳書中看來,宮中似并無異動,除了近幾日小裴将軍領建章水師往廣陵外,京城亦無大變動。”
阿秋詫異道:“小裴将軍?那是誰?”她自問京中人物亦識得不少,獨未曾聽過這小裴将軍之名。
公冶扶蘇記起來,立刻解釋道:“姑娘見過的,便是東宮飛鳳衛中的‘朱隼衛’裴萸,她父親裴元禮過世後,她雖不能立即頂替父親坐上軍方第一人的位置,卻深得陛下器重,又得建章師元老及軍中權貴子弟擁護,隻差取得實際軍功,便可坐穩大都督之位。估計此去廣陵,亦是為了在外征伐建立軍功。”
他又壓低了聲音道:“近聞吳郡三地似有叛亂苗頭,小裴出師應是彈壓警告之意。”
裴萸之父裴元禮的隕落,可謂是阿秋親眼見證,亦有份參與其中。如今聞得裴萸行蹤名聲,知她并未消沉,而是奮起建功立業,阿秋一半是放心,一半卻是感慨。
如今東宮飛鳳四衛中,最難的倒是裴萸了。上官玗琪和樊連城都有家族長輩庇護,蕭長安的背後亦是蘭陵蕭氏。獨有裴萸,其父已過世,其母穆華英形同軟禁,而戰場上刀槍無眼,亦不認人情世面,功績需要自己去掙,且一旦馬失前蹄,便是錯恨難返之局。
阿秋沉吟道:“城門口這般盤查,可與吳郡叛亂有關?”
公冶扶蘇亦挑簾向外再望一眼,答道:“應無關系。若是叛黨,此刻當在本鄉本地結黨起事,怎會一二人千裡迢迢跑到這雲夢城來?”他再看了一眼白莳,關切地道:“白姑娘可是哪裡不舒服?為何臉色忽然發白?”
白莳低聲道:“妾本是吳地出身,聞說本鄉生亂,不由得覺心下驚惶,擔心刀兵再動,生出禍殃。”
阿秋與公冶扶蘇對視一眼,阿秋開口發問道:“白畫師,這前方的盤查,不會與你有關系吧?”
千裡流徙,正謀劃叛亂的吳地出身,和白莳情形頗為相似。雖則阿秋也覺得白莳并不像能引動朝廷這般大反應的人。
白莳急忙搖手道:“姑娘說哪裡話。白莳隻是祝由門一個小小弟子,即便反叛官府也弄不出這般大動靜,姑娘說笑了。”
阿秋沉吟道:“雖說我們問心無愧,但我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此地露眼。扶蘇公子可有方法令我們避過此番查驗?”
公冶扶蘇知她何慮:畢竟阿秋是本代宮廷舞伎第一人,一等一的姝色;而白莳亦是溫柔美貌知書識禮,帶她二人出行,便如明晃晃裝着一千兩黃金在路上走一般,惹人眼目。阿秋此刻有要事須急趕回京城,故不想給旅途平添是非。
他微笑道:“無妨。公冶家在這條路上,還有幾分薄面。二位隻管在車中待着,一會我隻說這輛車是貨車,車上無人即可。”
公冶家乃大衍首富,暢通南北無阻,這條商道亦是他們家走慣了的,尋常城關士兵,都認得公冶家的家徽,阿秋明白這點小事應不難辦到,故亦放下心來。
到得阿秋他們這輛車過去時,公冶扶蘇早已換到前方車輛上。阿秋運足耳力去聽時,便聽得公冶家的管事向那城防兵士打躬作揖地道:“這前頭兩輛是坐人的,主人便在這車上,軍爺但看無妨。隻後面這些都是裝香料的了,怕拆開亂了氣味,還請爺行個方便,随便瞧瞧就得了。”
話是這般說,應該袖内還遞了好處過去。
那把門軍士果然沒多話,依次看過了前頭車輛,但輪到公冶扶蘇乘坐的馬車時,阿秋聽得那軍士聲音道:“還請裡面這位,露個面兒。”
阿秋立即便想到,公冶扶蘇亦有潔癖,尋常不會于普通人前露面,多是隐于絲障之後。此刻在車中想必也是如此。
那管事的慌忙道:“爺,這裡頭是我們家主子,”他又貼近低聲道:“我們主人地位尊貴,京城多少大官等閑都不見的,這條路我們也都走了多少回了,勞煩爺行個方便。”又聽得悉悉索索布帛金屬碰撞之聲,應是掌事正在另外塞好處。
阿秋與白莳交換了一個眼色,隐約覺得此事大不簡單。
如管事所說,這條路公冶家常來常往,不是面生的人,若隻是一般查緝,好該放過去了,誰知竟連公冶扶蘇自己的座車都不放過,竟要查看公冶扶蘇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