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終至于嘗到了顧逸當年的滋味,那就是形單影孤。
她向着白莳,露出一絲歉然笑意:“原本以為我以師父的承繼者身份回京,可幫白姑娘查貴門兩位尊長的事,現在看來卻是愛莫能助,實在對不起。”
祝由門祈蘿、祈尚兩位大巫,已被蕭羽言明是京城來使帶走,若以顧逸的身份,隻需一聲令下,隻要人在京城,便無可遁形。但人算不如天算,阿秋此刻自己亦成了半個欽犯,幫白莳查問的事情變得不可能。以京城之大,部司衙門之多,白莳一介孤女,想要找人自然難如大海撈針,茫無蹤迹。
白莳卻還鎮定,微笑道:“沒關系,妾還有些畫藝傍身,靠着這些微雕蟲之技,妾必定能在京城立足,随後審時度勢見縫插針,慢慢尋訪機會就好。姑娘自己的事才是事關天下的大事,需全力應付。若有白莳幫得上忙的地方,隻管開口。”
阿秋心生一絲感動。如白莳這般江湖野逸、不會武功之人,身後并無家族門派負累,反倒可以容易地站在她一邊,許諾随時相助。而如上官玗琪、公儀休等人,或受制于門派勢力,或受制于家族背景,此刻都不能再與她随便走動了。
公冶扶蘇掀簾進來,灑然道:“公冶家忝為巫族外宗,自然會盡力幫祝由門查探,這點小事還是能辦得到的,兩位可以放心。”
阿秋得公冶扶蘇此諾,心中安定不少。畢竟白莳是她承諾協助,又一路相攜而來,且不會武功,就這般與她分手,她多少還是有些不安心的。
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随口問道:“白姑娘,京城中人為何要帶走兩位尊長,你心中可有大緻緣由?”
得罪的是什麼人,又或者為的是什麼事,若知道緣由,順藤摸瓜,查起來也會方便一些。
白莳面露躊躇之色,片刻後道:“我本不想說,卻不是不信任二位,而是巫蠱之禍,曆來牽涉朝政後宮,若被人發現二位也涉及其中,對二位恐怕隻有壞處而沒有好處。”
阿秋聽得“巫蠱之禍”四個字,亦吃了一驚。因為确如白莳所說,此事向來是宮中私隐,知道了對她絕無好處。但阿秋連顧逸來曆這等秘密都擔在身上了,自不會再怕多這一件。公冶家曆來便為皇室煉制牽機散這等秘藥,亦不懼怕,兩人都道:“白姑娘隻管說,我們自有分寸。”
白莳長籲一口氣,道:“此事我隻約略從師父處聽過。我師父、師伯本是親兄妹,都是吳地人氏,多年隐于神社之中,為百姓祈雨驅瘟疫,行祓禊之禮,也在當地頗有名氣。後來桓末之時天下大亂,師父、師伯曾奉诏入宮,為末帝蔔筮通靈,祈禱國運。”
她說及此處,阿秋便好奇道:“恕我直言,從前聽說這些巫祝之道,我總覺得是術士騙人的玩意。白姑娘正好解釋我的疑問:似這等祈雨、驅疫,祓禊儀式,是否真的有用,而天地間,鬼神是否又真的存在?”
一提及本門之事,白莳随即肅然,道:“子曰:敬鬼神而遠之。鬼神自然是有,卻非普通人可以親近,能親近侍奉者,便謂之巫;而諸般巫祝之術,亦自有其用,但其不騙人的用法,主要在以儀式蕩滌人心,令百姓正心誠意,自然病氣邪疫退避。”
阿秋見過白莳的聚靈之陣,知其所言非虛,她敏銳地捕捉到白莳話中破綻,問道:“那麼騙人的用法呢?”
白莳苦笑道:“巫道的傳承,各類各别,難以一一拘管,因此門下亦良莠不齊。主要是巫道有引靈上身術,而上身的靈來頭各别,不全是正靈,有人心懷貪吝者,便會為其所惑,隻圖牟利,最終心神昏聩甚至發狂疾,民間底層巫者往往如此。而上層者,若參與政治鬥争,亦難免有妄稱鬼神,濫用術法之行。”
公冶扶蘇深思道:“究其根源,無論佛道,首重傳人信念純正,但巫道往往偏重術法,卻對戒律和信念要求并不嚴格,兼之修習引靈術後,各靈上各身,各稱各法,沒有統一的戒律與信仰,是以誰也不服誰,多為利益所乘,亂象紛呈。”
阿秋問道:“白姑娘的兩位尊長,以及姑娘自己,也是如此嗎?”
白莳輕輕搖了搖頭,道:“家師從不曾讓我學習引靈上身,因此若論鬥術法,我隻有本身功力,算是極弱的。據我看來,我師父和師伯也都不修此術,因此若論鬥法,我們宗門在巫者中也算實力極弱小者。師父教我修的,主要是心。”
阿秋茫然道:“心?”
白莳點頭,道:“唯至誠可以感神明,這便是心的用法。因此,我師父師伯雖然不善于符咒、治病、占蔔等需要有靈附身的術,但當年在江南一帶,祈雨祓禊是很靈驗的,也因此在官府極為有名。”
公冶扶蘇擊節道:“至誠如神,這才是我巫門的聖者。可以感動天地者,自不會在小道上分心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