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家的真氣,與她的至陽血脈不單完美融合,更令她的精神能進入更為強大、純粹的境地。
她漸漸忘卻了身體的感受是冷是熱,連目之所及,亦變得更加清晰。
她終于有些明白了栎陽神君在這地底穿梭的感受,那就是一切黑暗障礙,對他來說,大約等同不存在。
栎陽神君輕聲地道:“我們到了。”
出現在衆人眼前的,是一個四面皆石築的開闊大廳,穹窿頂上繪畫江海水并星鬥文的藻井,又繪有引人升天的仙鶴童子。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廳正中并排擺着的兩具沉重巍峨,雕刻山川湖海的巨大石椁。
當望到那雙石椁時,阿秋不知為何,心頭遽然劇震。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強烈感受。
似是心口撕裂般的怆痛,又似深沉如海的悲傷。
栎陽神君再度低頭,向她深深望來。隻看他面具下的眼神,阿秋便明白,他果然體會到了她的感受。
雖則此刻,他已經不再拉住她的手,與她心神相連。
她已無暇去想,栎陽神君是如何辦到這一點的。隻是小聲地問道:“這裡便是……”
“武帝司馬炎,和皇後上官氏的棺椁。”
蕭長安已經代為作答。他縱身上前,以衣袖拂開棺椁前的石碑上的灰塵,其上描龍篆鳳,果然刻着大桓武帝及皇後的名諱、谥号,薨逝年月日。
阿秋望着雙棺,隻覺得心中空空茫茫,再生不出任何念頭。
人若死,即便是一代帝王,生前擁有無盡的美色、尊榮,徹夜笙歌宴樂,棠梨苑裡最多時曾容納萬人,大型伎樂演出通宵達旦。可最終身後得到的,便也隻是如此寂寥的一具石棺嗎?
那一切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于司馬炎的意義,究竟在哪裡呢?
上官玗琪以平靜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道:“姑父的結局算好的,雖然是被叛軍絞殺,可他至少最終如願以償住進了他生前為自己所修築的陵墓。有些亡國之君,屍首都無法保全,遑論入帝陵安葬。”
阿秋聽得自己的聲音道:“司馬炎……他是被叛軍絞殺的?”
這些前朝史實,她向來不關心,也很少去想象。可此時此刻,這寂寥空曠的陵墓,和耳邊司馬炎猶在吼叫的聲音,仿佛在提醒她,這些都是她需要正視和擔當的。雖然她根本不知,也不想知道,這些事實與她有何關聯。
這一次回答她的是栎陽神君。他盡可能以柔和聲音答道:“他死得不算痛苦。叛軍攻進宮中時,他仍在集仙殿中飲酒作樂,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史書上記載他是被叛軍絞殺,不過實際上他是大醉,而後被侍臣推落湖中淹死。而據說侍臣如此做,也是早得到了他的授命。他始終是天潢貴胄,一代帝王,不希望自己死在其他人手中。此外,”
他繼續道:“其實從上官後薨逝後,他清醒的時候就很少,他在大桓最後的二年,當得上醉生夢死四個字。”
上官玗琪道:“他能安然入武陽陵,少不了十三叔公的主持大局。其時十三叔公雖然隐退,卻仍強撐着入宮,為他辦理了後事。因此十三叔公,算是親手送走了自己曾經一手輔佐,帶到全盛時期的大桓王朝。”
以往聽到武帝司馬炎的這些往事時,阿秋心中激不起任何感受,她隻當他是千百個曆史上的皇帝之中,極普通的那麼一個:皇帝麼,有些個賢明,有些個荒淫,在那個位置上,所有的優點和弱點都會被無限放大,但都與她沒有關系。
但到了此刻,當她以手撫摩着石椁上深深的紋路,才仿佛忽然意識到,司馬炎并不是一個曆史上的牌位,他也曾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真切存在于這世上的人。
自己所侍奉過的棠梨樂府,得益于他一手打造,光大。此舉難以功過界定,卻曾是一代人最難以忘懷的記憶。
她聽得自己木然聲音道:“前中書令……倒是對他很好。他那般地不争氣令得前中書令失望返鄉,前中書令還會在叛軍集結宮中的那會,冒險入宮,力扛衆議,送這大桓王朝最後一程。”
上官玗琪也是一模一樣神情木然道:“他也終歸算是……上官家的女婿。而且,”她遲疑片刻後道,“十三叔公當年是他父親德宗皇帝力排衆議,以一紙诏書從墓地破格召出的。因此,十三叔公堅持為他送終,也算是報故人知遇之恩。”
栎陽神君大約不想再見阿秋此刻茫然和徘徊神情,柔聲打斷她道:“你若想知道司馬炎的更多事,其實可以去問你的元一姑姑。此刻正事要緊,我們去看那《韶》、《武》遺卷。”
阿秋心無所主,點頭道:“好。”
三人正要離開,卻聽得蕭長安道:“且慢!”
上官玗琪掉頭道:“你還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