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華英臉上神情紋絲不動地道:“左相請說。”
公儀休之舉雖出乎她意料,但她亦不會把一個晚輩放在眼裡。
公儀休露出他一貫風度翩翩的微笑,道:“本相以為,不如裴夫人親自出嫁。”
在衆人尚未來得及反應前,他便搶着道:“裴夫人在本朝,本就有皇長姊的尊榮,且此刻亦……正是孀居。夫人若願,隻差一個長公主封号而已。夫人可以做得自己的主,好過要左相去催逼他的長輩。”
穆華英神情驟變,秀眉擰起,任誰都看得出一場雷霆之怒正在蓄積。
這話若在平日可說是無禮之至,但是偏偏她卻不好反駁。皆因她方才力主讓上官祐去勸說他的長輩,此刻落到自己頭上,卻是變色轉怒,又怎能服衆?
阿秋不由得向公儀休投去佩服之色。
他能有急智,在此情形下想出這一招解上官家之圍,便不愧是蘭陵堂的“玉面留侯”,但這也不過是他正常水平。
畢竟蘭陵留侯,人稱“一言之辯,重于九鼎之寶,三寸之舌,雄于百萬之師。”
但阿秋最為崇敬的,卻是這個一向愛惜自身羽毛的師兄,卻會冒着得罪穆華英的風險,在此時此地開口。
若說整個大衍最不能得罪的人,估計便是“素手閻羅”穆華英。她并非實力最強,卻是心計最狠,城府最深,最睚眦必報之人。阿秋亦差點在她手底下沒命。
此刻場面已成僵局,穆華英沉着臉不說可否,而公儀休隻是從容微笑,好整以暇,已準備着接一場狂風驟雨。
其實穆華英方才這般迫上官祐交出琅琊郡主來,雖然于功利計,對整個南朝都是有益無害之事,犧牲個把與諸人利益都不相幹的前朝孤女,算是最便宜的選擇。
但于人情計,朝中仍有近半前朝舊臣,數代曾食前桓之祿,于司馬皇室并非毫無眷戀感情,且一個亡國孤女苦守他人墓地,這許多年不曾擾過任何人,此刻有事便将她拉出頂罪,稍有良心者,均覺得穆華英未免欺人太甚。
因此雖然滿場寂靜無聲,也沒有人敢笑,但内心一多半,卻是站公儀休這邊的。
宸妃見場面上無人接話,便輕咳一聲,欲将這個話頭遮過去。
便在此時,一個清亮中略帶稚氣的聲音響起道:“不必再推了,我去便是。”
連同宸妃在内,衆人皆往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卻見司空照身後,仍帶着青銅面甲的樊連城出列,向金殿上拱手一禮,語氣铿锵,落地有聲:
“禀宸妃娘娘、太子殿下,永定侯義女樊連城,願代大衍和親北羌。”
一向淡定的宸妃,秀眉瞬時颦起,幾乎不假思索地道:“那怎麼行?”
樊連城所屬的西北軍是南朝邊境長城,樊連城是作為下一代永定侯而被樊纓自無數戰場孤兒中選出來的,西北軍未來的繼承者,其地位等同于裴萸在建章師。
若樊連城出嫁,西北軍面臨的情況,一是失去未來主帥,二是舉師與北羌聯盟。無論哪種,後果都是不堪設想的。
且西北軍遠離建章,還不似建章師般,總能找到替代方案,例如讓司空照出鎮。朝廷若試圖管控,隻會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因此宸妃的第一念便是絕不可能。
阿秋此刻終于得着說話機會,問道:“小樊将軍作此決定,可有問過永定侯?”
樊連城破天荒地露出一個燦爛笑容,面具下亦可見她露出潔白牙齒,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況隻是母親之命。”
這一回答,引起的便是滿場嘩然。
衆人瞧向她的眼神,是既無奈也是欽佩。但她這一發言,大大沖淡了方才本來劍拔弩張的局面。
首先同為軍方統帥的司空照便道:“玄鷹衛不可胡鬧。軍令如山,此非兒戲,你是西北軍未來承繼者,若不得你母親樊纓許可,即便你願,我們亦不敢同意。”
同為建章師主帥,一直未曾開口的裴萸也道:“此事再議吧。若實在沒有合适人選,便依宸妃娘娘所言,直接拒絕便是,并不怕他。”
樊連城卻不為所動,昂然走到丹墀之前,笑道:“你們說來說去,你推我讓那般複雜,無非就是覺得北羌虎穴龍潭,有去無回。那又如何?我是軍人,隻視這場和親為另一個戰場,而戰場最需要的,便是不怕死的軍人。若以一人深入虎穴龍潭,便可少數萬将士犧牲,不比我在戰場上征伐,要劃算得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