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身側衆人呼聲不斷，像是替她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可她心頭卻彌漫上一層淡淡的思念之情。

她揚聲向整個校場喝道：“先時答應我的那五十四名武士，請神獒營盡快送來樂府。中間或有死傷，由其他自願者補上。”

回答她的是如山海雷鳴般的陣陣呼聲：“神獒營願為大司樂效命，願全力配合樂府完成使命!”

裴萸及上官玗琪不約而同将隐含欣慰的目光投向阿秋，這一場争奪人心的戰役，阿秋是終于赢了，唯獨她二人才知其其中驚險不易。

神獒營乃至于建章師的這些人，殺他們頭容易，若要他們真心臣服于敵人，而且是一名舞伎出身的女子，談何容易。

但阿秋做到了。

裴萸才要開言，阿秋已打斷她道：“此地之事，就交由裴帥全權處理，我是外人，不宜過問。”她這句話，便是表明裴傲及他親衛作反欲暗算殺她之事，全部由裴萸說了算。此事可大可小，若裴萸最終決定按下不表，她也不會追究。

本來神獒營刺殺大司樂和飛鳳首座上官玗琪這等事，若要鬧大的話，即便連皇帝亦難以調解，可視作叛亂之罪了。因此阿秋這句話剛說完，以裴萸之高傲，亦向她投來感激一瞥，沉聲道：“我自有分寸，多謝司樂大人。”

阿秋更不多話，伸出一隻手來，裴萸略一猶豫，亦終于伸手與她相握。

阿秋輕聲道：“你為了我們，方才也是不惜自己性命，這份情誼，阿秋記下了。”

她指的卻是裴萸假意诓騙裴傲，實則奔往高台力圖破壞裴傲箭陣之舉。

裴萸微微一怔，本想脫口而出說她也是為了南朝上下團結，後來又想說，阿秋此行本來就是因受她所邀，若出事她焉能臨陣脫逃。卻最終都覺得這些話，似都是浮于表面。

其實裴傲躍上高台，召出弓弩手那一刻，她亦隻是憑本能作出抉擇。裴家之女，豈可貪生怕死，為權位置友人于不顧。

所以在她心中，竟是已經将阿秋這個最大的對頭，視作朋友了麼？

那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現在想想，大概便是從阿秋毫不介懷地答應自己，到這對她等于龍潭虎穴的神獒營來的那一刻開始的吧。

最終，她隻是抿抿唇，所答非所問地道：“又不見你這般記着上官大小姐的恩。”

阿秋被她這一問問得亦是一怔，下意識回頭瞧向上官玗琪。

上官玗琪早已躍下高台，落在一匹迎面奔來的戰馬背上，神情專注凝望遠方，對她們的談話恍如不聞。

阿秋尴尬地笑笑，道：“大約是欠她人情太多了，她救我，我救她，都快數不清了，也就懶得去記了。”

她說的，确是真心話。入宮之前，江湖人恩仇必報，一報還一報，記得清清楚楚。可和打從上官玗琪相處以來，經常是上一恩沒來得及還，又來了下一報，上官玗琪又是不聲不響，埋頭做事的性格，她也就漸漸忘了。

忘到後來，就變成了習慣于上官玗琪在身邊，習慣于将背交給她，仿佛本來就該是如此。

裴萸微笑着使人為她牽來一匹高頭大馬，深深地道：“南朝今時今日，面對任何敵人，均一定不會敗的。”

因為我們不再是彼此敵對仇視懷疑的敵人。

即便仍是敵人，也是彼此信任尊敬的敵人。

阿秋幾乎是一路馳騁而入宮城的内外城。她揚鞭催馬連過大司馬門、朱雀門，上官玗琪一直不即不離地跟在她身後，也不見她如何急促催馬，卻總能保持在阿秋左近的位置。

阿秋趕路趕得額頭微汗，詫異道：“上官大小姐你是否永遠是那般氣定神閑的樣子？”

上官玗琪微笑道：“并不。但僅是入宮回旨這種事，還不足以令我着急失态的。”她再補上一句道：“我想大司樂你，也不會僅為了這種事情失态的。”

阿秋被她戳中心事，一時臉上飛紅，讪讪道：“……我，我隻是實在好奇，想不出那是何人。”

上官玗琪趕上一步，從容與她并辔而行，道：“是那個替你擋了裴傲最後一箭，又及時奔上高台救了裴萸的人嗎？今日之事，确實虧他及時出手，否則你、我、裴萸三人，怕都無法活着看到明日的太陽。那結果将會完全改變。”

阿秋怔怔地道：“我總覺得那人很熟悉，卻又想不出來是誰有這樣高明的身手。”

上官玗琪順着她的話道：“确乎如此。那人身手甚至在你我之上，卻能混在神獒營中來去無蹤，且似對所有事情都有先見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