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解下面紗,斛律光瞬間驚豔的目光立即在她面上閃過,而後聽得她的話,神色僵了一瞬,立刻打個哈哈道:“門口這些軍士,都是大汗自他親信衛隊中派出來跟随我的,大約是在王都散逸慣了,大司樂代為教訓,極好,極好。”
從他的面色變化,阿秋便可百分之百确定,斛律光很清楚門口如今的情況,并不是“教訓一場”那般簡單。但斛律光既沒有追究她行兇殺人的事,她也不便再追究他縱容北羌王軍犯上作亂。
而從這番話中,阿秋還聽懂了一個暗示:門口這些北羌軍士,怕也不少就是北羌皇帝斛律金派來監視斛律光的。殺了,倒是替斛律光減少了些麻煩,故而斛律光本人倒不以為意。
公儀休接着問道:“聽說貴國将派出一隻三百人的軍舞樂團,入我國宮廷演奏,不知此刻是否已在此地?”
他這一問卻非沒有緣由,皆因斛律光到得比預計的早了足足一個月,而此刻排演《韶》、《武》的人員雖已揀定,樂譜及舞姿也都有了大概方略,卻還未開始練習。若是北羌的禮儀車仗均到齊備了,那麼不日便要開國宴,阿秋這邊排演《韶》、《武》便來不及了。
斛律光笑道:“好教左相大人得知,我國陛下極之重視這支舞樂隊的演出,因為素知南朝乃禮儀之邦,不可失了禮數體面,為了精益求精,此刻他們仍在王都接受訓練,一個月之後才會到來。”
又貼近了三人些許,低聲道:“小王此次到來,實則是提早了。卻是另外有兩件私事要格外商議,說起來,還要請太子和左相幫助。”
其實他此次來得突如其然,無論宮廷還是朝中都有異常之感。宸妃決定謝朗的病情能瞞一時是一時,故而先遣太子過來探訪,一是盡地主之誼,二則是緩兵之計。非到必要時刻,不必讓甯王上朝觐見,以免發覺此刻南朝皇帝健康狀況岌岌可危。
斛律光這般說了,公儀休和謝迢對視一眼,反而釋然了。這便是說斛律光這一個月間,都隻為解決自己的私事,不會要求謝朗接見,那麼正式的觐見,可待北羌軍舞樂隊抵達建章之後,方才舉行,到時隻需設法令謝朗國宴上撐上一個時辰即可。
謝迢輕咳一聲,道:“不知甯王殿下的私事,究竟是哪兩件呢?若孤和左相可以幫忙,必定全力以赴。”
斛律光胸有成竹地道:“這兩件事,兩位必然可以幫得上忙。”
他隻說兩位而不說三位,卻是因阿秋從剛才起便侍立一旁,默不作聲,但持劍而立的淩厲氣勢,便顯得極不好說話。
斛律光摸不大清三人間的關系,眼光便不大敢往阿秋那邊看。
适才門口屠戮血濺當場,加之少師劍此刻便執在阿秋手中,造成的氣勢便是,阿秋若不主動開口,他便不敢主動将阿秋攬入話題中。
畢竟阿秋此刻所代表的,是南北朝人心目中均至高無上的少師顧逸。
斛律光低聲道:“其一,便是我國提出的和親之議。兩位可能已經知曉了,小王便是本國和親的人選,前些日子聘禮也已經送到宮中,不知貴國,是否已然定下了合宜人選呢?”
他這話以商量口氣說出,謝迢和公儀休對視一眼,卻均覺得此話不好回答。
當時朝議之上議論沸然,是小樊将軍樊連城自告奮勇,接下了這樁和親的差事。但此事無論如何,應當由謝朗宣旨才能闆上釘釘,他們這般私下裡告知斛律光,卻是不妥。
因為誰也不知,斛律光是否會對這個結果滿意。若他不同意,豈非在這一個月内多增是非?
斛律光看他們情狀,便知就裡,從容道:“兩位若有不便,小王自不會為難。不過小王此番前來,其實是有意中人選的,而親身到來,更是為了表明誠意。”
謝迢和公儀休再度面面相觑,均感大出意料之外。
但斛律光這般好聲好氣地說出來,又是一幅和他們商量的模樣,他們總不可能嚴詞拒絕,道我國已然定下人選,甯王不可在此事上自說自話罷?
謝迢不善僞飾,公儀休便先笑道:“未知甯王殿下囑意的是何人,又需要我們做些什麼事來幫您,好赢得佳人歸呢?”
他未曾一口拒絕,斛律光眼中已然露出喜色,重重地道:“左相大人快人快語,您這個朋友,斛律光交定了!”說着便伸出一隻手來,而公儀休迫于形勢,隻得伸掌與他擊了一記。
斛律光放手之後,這才向謝迢鄭重作揖道:“此事,也還須太子殿下幫忙,方有機會。小王在此先行謝過太子殿下。”
謝迢怔了一怔,未料到他三言兩語便将此事推到了自己頭上來,他推辭也不是不推辭也不是,他可不是公儀休,即便不成今後随便找個理由圓過去便是,他乃國家未來的一國之君,自然不能出口無信,固也不敢輕易答應。
一直旁觀的阿秋,這時便往謝迢身前站了一步,不動聲色以肘擡起斛律光手臂,算是讓過了這禮,口中淡淡道:“東宮國之儲君,金口玉言,無法輕易答應甯王殿下任何事,還望海涵。”
斛律光卻并未顯出任何失望,笑道:“這是正理,殿下何等尊貴之人,故小王也隻是請托一二,不敢要殿下一定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