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夠。有下馬威在前,宮琴珩已經不敢對槐瑛留手,全神貫注彈完“循聲”,第三章“喧嘩”緊随其後,沸沸人聲甚嚣塵上,恰如此時此刻。
兩種聲音交織迸發,溫柔韻律綿裡藏針,激昂曲調熾烈灼人,場外觀衆皆為頂級靈脈的氣勢所迫,屏息喑默,退避三舍。
身處音浪之中的槐瑛卻坦然自若。她微一擡手,将所有外散的内力收于手心,而後緩緩展開一把梅花扇,閉上雙眼,在風暴中悠然起舞。
宮琴珩訓練刻苦,嚴于律己,演奏時的每一個指法都精巧而準确。槐瑛的舞蹈卻不然,她動作随意,仿佛沒有自己的曲譜可履行,興緻所至,便遞出一扇,音浪席卷,便任由身體随其旋轉,裙袂翩跹,如花枝顫顫。
美則美矣,卻毫無志氣,一派靡靡之姿,如空中柳絮,水中飄萍,倚勢翻飛,随波逐流。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磅礴音律從她肢體間流通穿過,卻未傷其分毫。宮琴珩充滿決心的全力一擊,反倒像是用來襯托敵人舞姿的伴奏。
為何?
亂花迷眼,場外驚歎嘈雜不絕于耳。宮琴珩心底無比焦躁,想快些結束戰鬥,卻捉摸不透槐瑛下一步的動作。
曲調正逐漸脫離她的掌握,被敵人輕描淡寫撥走。情急之下,宮琴珩的演奏更加迅猛,激越琴音如滔滔江水傾瀉而出,可她卻愈發無法馴服那些狂亂不已的音律,體内靈力浩浩蕩蕩流失,悉數化作章丹扇底風。
力竭後,心底忽而一片空虛。
那是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宮琴珩瞪大了眼睛,指尖驟頓,所有琴音頃刻散盡。
下一刻,耳畔響起蝴蝶振翅之聲。
槐瑛踏風而來,肩頭羽衣被高高吹起,好似青鳥展翼;宮琴珩垂死掙紮,臨面推出一掌,她側身避過,腰間碧色宮縧盤旋,忽而含笑擡眸,眸如霞绡紅濕。
這一眼猶如精怪索命之前兆,宮琴珩心中漏跳,欲抽身閃躲,槐瑛卻不給機會,貼身一轉,揮起紗帳重重,遮人耳目;須臾之間,扇刃已到頸邊。
命門受制——她輸了。
如此之快,如此輕易。
花瓣,裙裾,悉數落地。
一把梅花扇橫于宮琴珩頸前。槐瑛站在她背後,擦着她的耳畔低語:
“現在,你滿意了?”
縷縷幽香鑽入腦髓,教人神志不清。
宮琴珩耳後發熱,此刻才發現——她其實沒有想過會失敗。
為什麼要去考慮失敗?作為最強大靈脈的繼承者、地底界未來的主人,她不可以輸,沒有人會讓她輸。
她當然知道人外有人,但知道和經曆是兩碼事。
無數驚愕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觀衆都在看她。
母親也在看她。
宮琴珩全身僵硬,背後冒出冷汗。
頸邊扇刃突然一松。
身後傳來某物的墜地聲,場外目光也從驚愕變為訝然。折扇掉落,宮琴珩猛地轉身,見那刁鑽精怪伏倒在她腳邊,緊緊捂着腹部,指間鮮血溢出,蔓延在地,染紅碧色羽衣。
司儀的聲音恰在此刻響起:“萬華千崖挑戰宮商宮失敗!”
千崖家觀衆席爆發一陣騷亂,好像是在抗議。宮琴珩聽見千崖倩焦急地說了什麼,但她沒去注意。
她死死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槐瑛,看着對方被場務擡出比武台,又被千崖家的人接走。
戰鬥圓滿結束,她在司儀的指引和觀衆的熱切注視下走出賽場,那些人的目光就像槐瑛的花雨一樣滾燙灼人。
他們真的看不出來嗎?還是不約而同地裝作不知道?
宮申素在場邊等她,笑意盈盈,為她鼓掌。
宮琴珩落在母親贊許的眼神中,汗毛倒豎,如芒在背。
宮申素拍拍她的肩膀,帶着她往外走。
“來,陪我散散步。”
宮琴珩木然跟着母親,腦裡一團亂麻。
七拐八拐,遠離人群後,她聽見宮申素語調輕快地說了一句:“果然,一切順利,預料之中——隻是千崖家恐怕要出亂子了。”
是的,預料之中。
沒有人會讓她輸。這次也一樣。
宮琴珩沉默不語,唯有脖頸邊的小小刀口隐隐作痛。